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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王妃自帶福運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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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1:3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王妃自帶福運來 作者:千尋

徐皎月為養家掏空自己,卻落得娘拋夫棄子、奶奶將她賣人作妾,

成!從今往後,孝順這道南牆她不撞了,她要為自己而活!
沒想到豁出去後,人生反倒開始福來運轉,
這都要感謝北陽王蕭承陽,若不是他及時相救,又將她帶在身邊,
她也不會隨他出征前往南雲,意外與失蹤又失憶的孿生哥哥重逢,
從前人家總罵她是災星,她倒覺得自己是自帶福氣的小福星咧,
瞧,她一現身,幾句話就助哥哥恢復記憶、北陽王屢戰屢勝,
過往的不快、不順,也全在哥哥的不舍和蕭承陽的心動中給撫平了,
人哪,都在別人的溫柔中學會溫柔,而她也這樣愛上了蕭承陽……
豈料「福氣過旺」也有麻煩,她不慎引出軍中內賊,儘管小命差點沒了,
但這回卻揪出皇室中人內神通外鬼,及她的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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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2:00 |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自帶系統穿越去

鈴……玻璃門上的鈴鐺響起,研究中心的男人們抬起頭,看見背著電腦的阿虹飛快走進來,臉紅撲撲的,肯定又是一路從樓梯跑上來。

阿康瞪她,起身離開辦公桌,把冷氣溫度調高。

王道抓起衛生紙,連抽好幾張,直往她臉上抹。

大Boss衛梓倒一杯溫開水,遞到她跟前,忍不住叨念,「還跑跑跳跳,不怕肚子裡的小傢伙蹦出來?」

已經進入懷孕後期,還沒有身為母親的自覺,這個媽當得太隨便。

「何止小傢伙,連小丫頭都會溜出來。」

阿康瞪得眼睛快抽筋,阿虹懷的是雙胞胎啊,懷孕初期她進健身房鍛鏈,嚇得大家吃不下飯,懷孕中期她熬夜搞系統,逼得沒人敢睡,現在……可惜不知道往她肚子裡播種的男人是誰,否則非要買把黑槍把人給轟了。

王道也看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歎氣再歎氣,怎會幾杯酒、一夜情……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楚,就把人家的精子塞進肚子裡?

這個機構成員不多,但各個都是天才,大Boss的時光跳躍系統已經正式進入測試階段,王道的PM2.5芬多精轉換程式也接近完備,而徐虹兒……她有病!

她一心想要研發的系統,竟是要改變人與人之間的惡性競爭,促進人類關係和諧,培養性格完美的人類。

不能說這想法不對,而是……有賺頭嗎?

當然沒有,如果世界上失去競爭,人類文明要如何向前行?

都怪大Boss太寵她,發薪水給她胡搞瞎搞,如果不是大Boss的同性傾向很明確,他們會嚴重懷疑兩人在搞辦公室戀情。

「我急嘛,你們快來看,我成功了!」徐虹兒興沖沖的打開電腦。

「什麽?」三個男人異口同聲,還真的讓她弄出來啦?不會吧,想到接近天堂的完美世界,光是想像都……有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感覺。

「這個系統很簡單……」

「很簡單需要搞四年?你以為大Boss家裡有油井嗎?」阿康忍不住吐槽。

衛梓阻止他的嘮叨。「別插嘴,阿虹,你說。」

她漂亮的手指飛快在鍵盤滑過,螢幕出現一張圖表,她把游標拉到右上角,那是個類似雲紋的環狀圖騰。

「晶片植入初生兒的身體之後,成為宿主身體的一部分,就會出現這個標記,緊接著系統開始運行……你們看,這將是宿主看到的第一個面板,有姓名、年齡、性別、記憶能力、邏輯推理、學習項目、學習值、正評值、福氣值、出生禮包。」

「出生禮包?」

「每個植入晶片的的初生兒都可以得到兩百點福氣值,在六歲以前,監護人有支配福氣點數的權力,其目的是用來保障宿主少生病、少出意外,能夠在系統的保護下平安長大。」

衛梓指指學習項目,「這是……」

「孩子可以用意志力點開這個……」徐虹兒身上沒有晶片,她只能用滑鼠點開。「語文、數學、科學、廚藝、醫學、商業知識、武功秘笈……這裡面儲存大量的知識庫,系統會在宿主成長過程當中幫助他們學習,每當孩子完成某個學習階段,學習值就增加點數,當點數累積到一百點,就可以兌換福氣值一點。福氣值除了可以用來交換幸運之外,也可作為宿主的許願池,以福氣點數交換願望。」

「正評值又是什麽?」王道問。

「當宿主說好話、做好事,讓身邊的人得到快樂,得到那些人的崇拜佩服、心疼或者喜歡等等,都能讓宿主的正評值得到點數,和學習值一樣,累積一百點可以換福氣值一點。」

阿康沒有好口氣。「你當自己是幼教老師哦,還用貼紙換點獎勵咧。」

「我訪問過許多老師和家長,事實證明,這種方式確實可以讓嬰幼兒得到『正增強』,並且樂意重複同樣的行為。」

「所以咧?」

「當所有人都樂意學習、樂於受人喜愛,樂於發展善良性格,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和諧圓滿。」

「你想創造的是童話世界?成人的現實世界不是這樣的,與其利用這個系統達到目標,我更建議你搭乘大Boss的時光跳躍機回到一八五零年去找安徒生。」王道也吐槽。

「哪有父母捨得在新生兒身上植入晶片?我們連基礎的人體實驗都做不到。」

「所以……」她得意一笑,摸摸自己的肚皮。「我打算讓寶寶來做實驗。」

徐虹兒將晶片從電腦取出,放進水晶盒子裡,看著圍在身前的男人們笑開。

「喂,你這是親娘還是後媽啊。」

「放心,我一定會把我的寶寶養成全世界最受歡迎的人物。」她自信滿滿地望向衛梓。

從機場一路趕來,衛梓心中不停呐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可能?他才出國五天,五天很短的,那天還是阿虹開車送他去機場搭飛機,她鄭重其事逼他答應,第一、二份晶片要他親手植入寶寶身體。

他記得她笑咪咪地高舉五指,「我發誓,絕對不早產,絕對等你回來。」

對啊,他們約好了,他要以老爸的身分進產房,要將整個產程錄影下來,為什麽會……他的腦袋昏脹得很厲害,不是睡眠不足,而是因為震驚、因為傷心。

「大Boss,在這裡!」王道看見他,立刻沖上前一把將他拉住。

「是在進公司半路上出的車禍,狀況很糟,阿虹強撐著想把孩子生下,醫生已經剖腹把孩子拿出來,可是……都沒有生命跡象了。阿虹還不知道,大Boss,讓阿虹走得安心吧。」講到最後一句,王道聲音哽咽。

走得安心?意思是……在失去寶寶之後,他們還要失去阿虹?痛苦重重一擊捶向他的心臟,迫得他無法呼吸,他要失去……阿虹了?

徐虹兒,十六歲時被公司網羅,美麗的天才少女,一下子就擄獲整個辦公室裡的男人心,飛揚的、自信的、驕傲的徐虹兒,他們的漂亮寶貝。

她曾說過,「我絕不會英才早逝,如果真有這種事,我肯定是整個辦公室裡最長壽的。」

她老覺得整個辦公室中,她最無才無能、最沒有CP值,可他不介意,他樂意養她,樂意讓她的天馬行空在這裡得到實踐,不管設計出來的東西能不能替公司賺錢都無所謂。

如今她才二十五歲,還有大把的青春歲月可以揮霍,還要展現奇跡無限的,怎麽就……

深吸氣,握緊拳頭,他走進病房。

她沒睡,只是臉龐失去蓬勃朝氣,愛笑的她,酒渦失蹤了,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好像那裡有什麽值得她細細觀看。

「阿虹。」一聲輕喚。

他的聲音像一劑特效藥,從血管注射進去,瞬間徐虹兒的茫然目光聚焦,失蹤的酒渦重現江湖,她轉頭,低喚,「大Boss。」

「我回來了。」

「我以為,還要等三天。」她很痛、很想放棄,但她非要見他一面才肯離去。

「哪次不是你一通電話,我就到。」

她點點頭,聲音虛弱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大Boss。」

「你是全天下最不聽話、CP值最低的員工。」

「可你沒把我裁掉。」

「我以為把你養肥,可以換更多錢。」

「可惜我要英才早逝了。」

「說話不算話的壞傢伙。」是誰說絕對不會的?是誰說要長壽健康的?他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暴打一頓。

她呵呵笑開。「我說話不算話,你不能哦,你要親手幫寶寶植入晶片,好不?」

他再度深吸氣,點頭,「好。」

「大Boss會好好照顧他們長大,對不?」

氣凝在胸口,半晌,他才緩緩吞進去。「對。」

徐虹兒是真的開心,她朝衛梓伸手,他一把握住她。她低聲道:「其實我記得那個晚上……是誰。」

「為什麽不說?很多人想替你討回公道。」他心疼地望著她。

「因為我愛他,他卻不愛我啊。公道一直是站在我這邊的,我得償所願,他卻被我強迫。」

她咯咯輕笑,眉彎眼彎,單純地幸福著。窗外陽光射入,金黃色的光暈罩在她的頭髮上,彷佛間,他又看見那個十六歲少女。

「傻瓜。」他喜歡的是男人啊,衛梓揉揉她的頭髮。「能和這麽美麗的阿虹共度一夜,『他』一點都不委屈。」

「真不委屈嗎?」

「真不委屈。」

「太好了。」徐虹兒不斷對衛梓笑著,然後目光漸漸失焦、渙散,最後,搭上英才早逝的列車,離開這個教人眷戀的世界。

死亡的宿主無法開啟系統,把晶片植在他們身上是百分百的絕對浪費,但衛梓毫不猶豫地做了,即使這個小動作讓他浪費幾千萬新臺幣。

植入晶片的嬰兒安靜地躺在徐虹兒身邊,令他意外的是,在晶片植入之後,他們圓圓胖胖的手肘上竟出現一圈祥雲紋手環圖騰,男左女右。

他們躺在母親胸口,小小的臉蛋帶著微憨,像是熟睡似的。

他為徐虹兒選擇一副玻璃棺材,母子三人,安詳的表情像一幅畫。

衛梓、阿康、王道圍在棺木邊,叨叨絮絮地說著話,像在辦公室時一樣,只是……明天就要下葬,他們再也看不見那個愛笑愛鬧、懷抱著童話夢想的漂亮女生。

「大Boss、阿康,回去吧,明天早點來送阿虹一程。」王道說。

三個高大的身影,垂著頭走出殯儀館,明天,是最後一程……

最終,心疼、抱歉、罪惡感……逼迫著衛梓折返,他坐在棺木旁,想多陪陪徐虹兒、和她多說幾句話。

淩晨兩點鐘,殯儀館裡安靜極了,玻璃棺木裡的母子三人沉睡依舊。

他說:「對不起,我無法愛你,但我真心疼你,但願老天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夠補償……」

話剛出口,這時嬰兒手肘上那道類似紋身的淺藍色雲紋慢慢擴張,男女嬰依舊沉睡,只是他們貼靠在母親身上的小小手掌輕輕向彼此靠近,交握。

當十指握住那刻,咻地,一道藍光射入玻璃棺木,像磁環似的環住母子三人,藍光越來越盛,刺得衛梓無法張眼。

他被這現象嚇壞了,緊張的開不了口,發不出聲。

這現象持續約三分鐘,就像突然出現那般,藍光又突然消失,只是伴隨消失的藍光,嬰兒失去蹤影,而沉睡的母親彷佛卸下心事似的,微微揚起嘴角。

衛梓驚呆了,他是學科學的,無法理解這個不科學現象。

他抱住棺木,急問:「阿虹,我們的孩子呢?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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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2:36 |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遇狼少年

熙和五年,新帝新政施行天下已初見成效,尤其是今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盜匪消聲匿跡,舉國上下祥和寧靜。

走在林間小徑,徐皎月越走越害怕。

她迷路了,眼看太陽就要下山,再走不出去她就得待在山上過夜,她嚇死了,眼淚汪汪直往下流。

徐皎月是溪山村的村民,溪山村有近百戶人家,屬於中型村落。

徐皎月家裡有個守二十幾年寡,一心把兒子養大的奶奶,徐陳氏一個寡婦要撐起家業並不容易,何況她堅持讓兒子念書走仕途,這樣的女人更不會簡單輕省。

確實,她精明幹練,家中大小事一把抓,把家裡管得井然有序。且兒子聽話、媳婦乖巧,雖然當初媳婦的嫁妝,因兒子一場病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但靠著媳婦那手繡花功夫和幾畝薄田,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

在媳婦生下龍鳳胎徐皓日、徐皎月之後,雖吃穿相形拮据,但她心裡還是舒坦的。

說到這對龍鳳胎,他們可真特殊,打出生手肘上就有一圈細細淡淡的雲紋胎記,像戴手環似的,他們學話、走路比一般孩子來得早,一歲半跟著他們家爹爹認字,只消看過一遍就會,剛會說話就能背詩,厲害吧!

在孫子滿月時,徐陳氏曾帶他到城裡萬佛寺拜拜,那廟裡師父說,這徐皓日天生帶福,有他在,徐家的富貴指日可待。

只帶孫子,那孫女呢?自然是沒帶出門了。

老人家都重男輕女,孫子長大是要支撐門戶的,而孫女就是個賠錢貨,辛辛苦苦養大還得賠上嫁妝,若長得漂亮就罷了,偏偏這孫女……醜得呀教人牙酸。

帶出門,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再說啦,徐皓日呱呱墜地那天,徐陳氏抱他去祭拜祖先,求祖先庇佑,這前腳才出徐家祠堂呢,報喜的人就進了徐家大門,兒子竟然在縣試中考上案首!案首耶,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考上的,要參加考試之前,夫子分明還嫌棄兒子火候不夠,得再多埋頭苦讀兩年呢。

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家孫子就是個福娃兒。

更別說徐皓日那個小模樣,長得多可愛、多漂亮啊,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打出生就看得出一臉的聰明,不管往哪兒一擺,都像觀音座下的金童。

至於徐皎月,唉……甭提了,也不指望她長得像徐皓日,只要她長得普通些,愛屋及烏嘛,哪還能差了她的,可偏偏她右臉那一大塊醜陋的胎記……

徐皎月何止是賠錢貨?肯定是要賠大財的,否則哪戶人家肯結這門親事?

幸好雖徐陳氏偏心,爹爹性子清冷,徐家媳婦倒是把這對兒女給疼進心裡、寵進心裡,有什麽好的都偷偷攢著留給兒子、女兒。

雖說奶奶和村人不喜徐皎月,但總歸是大人,行事自有章法,就算心裡再不喜歡也不會刻意欺負,不過村裡的小孩可沒那麽好說話,欺負起人來可真夠殘忍的。

徐皎月經常被嘲笑、丟泥巴,她再聰明都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容貌,因此經常被整得一身狼狽,見她嚎啕大哭,村裡的娃兒們不但不同情,還會圍著她指指點點、捧腹大笑。

欺負徐皎月,成了村童日常生活的最佳娛樂。

長期下來,徐皎月漸漸不愛出門。今天,她是被騙出門的,他們說哥哥被陌生人帶到山上去了。

爹去了學堂,娘進城賣繡活,奶奶不知道去誰家裡閑嗑牙,家裡就她一個丫頭片子,她急死了。

張哥哥說:「要不,我陪你上山找,我常到山上打兔子,不會迷路的。」

就這樣,她傻傻地跟著他們上山,出發的時候有五個哥哥、三個姊姊,隊伍浩浩蕩蕩的,可一轉眼人就通通不見了,這會兒她再傻也明白,又被欺負了。

她不懂,欺負她真會讓人開心嗎?肯定是的,要不他們沒事幹麽找機會修理她?

徐皎月長歎氣,不像一般丫頭那般手足無措、哭鬧起來,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她有系統大娘可以依靠,停下腳步,凝目。

姓名:徐皎月。年齡:四歲。性別:女。記憶力:五分。邏輯推理:兩分。學習項目:三字經、百家姓、一階算術、基礎生物。學習值:五十六點。正評值:零點。福氣值:零點。出生禮包:福氣零點。

福氣值都沒有了呢,怎麽辦?

哥哥出生,被帶到祖宗牌位前一拜就丟掉五十點福氣,換回爹爹一個縣試案首。然後府試、院試案首,把哥哥的出生禮包給用光光。

之後哥哥摔下床、拉肚子……什麽慘事都發生過,最倒楣的是,每回哥哥出事,她總在哥哥身邊,久而久之,奶奶認定她是災星,不許她靠近哥哥。

兩兄妹想多講幾句話,還得避著奶奶。

為了不讓哥哥遭殃,徐皎月習慣把攢來的福氣點數給哥哥用,誰知道奶奶到處宣揚說徐家日日是個福娃,誰家媳婦抱了,保准能懷上。

就這樣人人搶著抱哥哥,三點、五點、八點的,福氣像流水似的,他們再會攢,也擋不住這樣的浪費啊。

幸好日日長得討喜,旁人的喜歡給他掙得不少正評值,問題是開源不易、節流難,為保持奶奶心中「福娃」地位,兩兄妹卯足勁學習,才勉強能應付奶奶的奢侈。

現在怎麽辦呢?徐皎月越想越愁。

打開系統,從學習專案中尋出「野外求生」。

她仔細閱讀,第一篇寫的是鑽木取火。在森林中過夜,火是不可或缺的,火不只帶來溫暖、煮熟食物,也能嚇退野獸。

讀完後,她看看左右,開始彎腰撿拾柴火。

徐皎月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山林深處,這裡是連村中最厲害的獵戶都不會進來的地方。

村人傳說,深山裡住著吃人妖怪,模樣像人、動作像獸,行動敏捷,別說抓住牠,光看見牠那雙發綠光的眼就能把人嚇瘋。

想到這個,她抬頭看看左右。妖怪會跑出來嗎?天色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發抖、害怕了,如果現在開始哭……有沒有用?

小小姑娘握緊手裡柴火,輕咬唇,正考慮要不要張嘴放聲大哭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都說無知者無畏,她年幼無知啊,為什麽會全身汗毛豎起,手抖得像落葉?

她不敢轉身看清楚身後有什麽東西,也不敢拔腿就跑,只能僵在原地,牙關頻頻發顫。

然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直到在她身後停下。

聽到呼吸聲在腦後響起,暖暖的氣體噴在後頸,徐皎月快嚇死了,眼淚順著臉龐往下滑,現在連放聲大哭都不敢了,她哭得很低調,深怕惹火身後那個……東西。一時間,小小的肩膀抖個不停,低抑的啜泣聲洩漏了她有多委屈。

然後,兩顆碩大的頭顱從她身後繞到身前,牠們抬起脖子在她身上嗅著,牠們吐出舌頭從她的手臂舔到她的脖子,再舔到她的臉頰,她、她、她……要被吃掉了嗎?

【當!系統大娘友善提醒。狼,肉食性哺乳動物,有高智商……】

肉食性?那她的肉肉……嗚、嗚、嗚……徐皎月哭聲依舊低調,但眼淚流得很張狂。

大概她的眼淚鹹鹹的,味道不差,兩匹狼一左一右舔上癮似的舔個不停,把徐皎月嚇得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直到碰……她撞到一堵……肉牆?

猛地,下意識轉身,她對上一雙深邃發亮的眼睛。

是人!雖然森林遮去光線,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她隱約能夠分辨那是一個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哥哥。

遇見同類,突然湧上的幸福感溢滿胸懷,年幼無知、不懂危險為何物的徐皎月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放聲大哭。「哥哥……哥哥……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找娘……嗚……嗚……」

軟軟的身子,甜甜的香氣,突如其來的溫暖擁抱,一張平板、不見表情的臉龐彎了眼角眉梢,小小的笑容在嘴角逐漸擴散,她小小、軟軟卻堅持扣住他的小手,讓他銳利目光變得柔軟。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捧起她的臉,她在哭,眼淚不停往下掉,他不懂那是什麽,只覺得那東西讓他胸口悶悶的、卡卡的,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他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所以他低頭,伸出舌頭把她的眼淚舔掉。

徐皎月傻了,不明白是什麽情形,他的舌頭暖暖、軟軟的,他的手很粗,掌心很大,撫著她的臉時,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對,她不害怕!

不害怕的理由?不知道,好像……突然間連那些肉食性動物也變得不嚇人。

就這樣眼淚收盡,她的手還抱在他的腰際,然後兩匹狼也來湊熱鬧,舔她的手背、耳朵……再然後……太癢了,徐皎月忍不住,清脆笑聲揚起。

他一愣,身子微僵。

他聽過鳥叫猿啼,聽過虎嘯狼吟,獨獨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這樣……好聽的聲音,讓心甜甜的,舌尖也甜甜的,明明就沒吃什麽東西。

他站直身子,對著她……嫣然一笑,徐皎月看不見,但那個笑容很美,美得張揚、美得亮麗,美得教無數女子汗顏。可惜,徐皎月看不見。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沉默半晌,他發出一個難辨的聲音。「啊啊。」

「你叫啊啊?」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倏地轉身背對她。

「做什麽?」

她軟軟嫩嫩的聲音淌進他耳裡,讓他胸口也變得軟軟嫩嫩,他又笑了,發出相同的聲音。「啊啊、啊啊……」

他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拉拉她的手,用重複的動作向她解釋。

「你要背我嗎?」

他沒有回答,也無從回答,因為根本不知道她在講什麽。

不過無所謂,徐皎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拉過去,整個人趴他身上,然後他笑得更熱烈。

這是他們的第一場溝通。

下一瞬,他彎下身趴在地上,徐皎月忍不住尖叫,下意識地雙手扣住他的脖頸,雙腳圈住他的腰際,用力把自己固定在他身上。

「啊——?嗚——?」

他仰起脖子對著天空發出長嘯,像是回應他似的,遠方出現數聲狼嚎。

粲然一笑,他放開手腳,在山林間狂奔。

風在耳邊吹掠,吹得她張不開眼,趴在他背上,閉著眼睛感受他光滑的背脊,不害怕,是真的,她不怕他。

她緩緩吸吐,暖暖的空氣噴在他的耳朵,癢癢的,但他很喜歡。

和往常一樣,他跑得飛快,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冷冽、缺乏表情的臉上浮上止不住的笑容。

醒來,兩頭白狼在徐皎月身邊蹭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抱住牠們。

好暖和……

「啊啊嗚嗚、啊啊……」

有人在推她,徐皎月不想理,把頭轉個方向繼續睡。

但下一刻,整個人被淩空抱起,她張開眼睛,對上啊啊又黑又亮的深邃大眼。

徐皎月終於看清楚了,大哥哥好漂亮哦,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整張臉漂亮到讓她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被固定住了。

她看得發傻,天然呆的模樣萌到極點,直覺地,他咧嘴一笑。

不大的笑容,卻像天上最美的太陽,好看得教人窒息,讓她想要變成追日的誇父,緊緊追隨他的笑顏。

他的頭髮很長,好像打出生就沒剪過,亂七八糟地貼在臉上、身上。

他沒穿衣服,看得她很害羞,雖然只有四歲,但系統大娘教會她很多事,早慧的她比多數六歲孩童更聰明。

「早。」

他沒回答,只是專注地望著她轉不開眼,好像她很漂亮似的。

「我是月月。」她再次自我介紹,因為被看得很害羞,純粹沒話找話說。

他沉默。

她知道他不會說話,便捧住他的臉又說:「講一次,月月。」

他喜歡她軟軟的小手,喜歡被她捧著臉,更喜歡她嬌嬌軟糯的聲音,所以又笑了。

徐皎月點點他的嘴唇,很有耐心地教導。「月月、月月,大哥哥喊我一聲吧,月月、月月、月月……」

她反覆說著,但他不為所動。

徐皎月眼睛張得大大,滿臉的希冀,重複同樣的詞。

他看著她的傻樣,突然間豪邁大笑起來,那表情百分百在嘲笑她是個笨蛋。

嘲笑她這麽開心嗎?那就繼續笑吧。

她妥協了。「不喊就不喊,但是要記住,我叫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這個時候的徐皎月也不明白,哪來的堅持非要他記住自己的名字,直到若干年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堅持的,是緣分不滅。

他不斷笑著,而她樂意被笑,就在她墮入不斷重複的過程,意外地……一個模糊難辨的聲音從他喉嚨口發出。「葉葉。」

徐皎月被定身了!表情凝住,下一刻她拍手大喊,「對了對了,月月、月月,我就是月月!」

「你太棒了,太厲害了。」她激動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嘴唇貼上他的臉頰,然後,他也被定身了。

下一刻,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再下一刻,兩人同時咧開嘴巴,笑得無比暢快。

這不是一個遊戲,而是一個教學過程,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很高興、他更開心,他樂得抱緊她轉圈圈,她歡喜地用力圈住他的脖子,表達自己滿腹喜悅。

兩個小小孩子接近瘋狂地笑著,清脆笑聲在山洞裡持續響亮。

趴在洞旁的兩隻大白狼被他們的笑聲感染,抬起頭,拉長脖子發出長長短短的嘯聲。

他背著她來到池塘邊,反手一抱把她抓到胸前,下一刻他抱著她跳進池塘裡,一下子沉入水底,還來不及驚慌,他就把她拖出水面。

她驚訝,原來水底下是長那個樣子的?

若是嬌氣的女孩子這會兒該被嚇哭了,但徐皎月並不嬌氣,重點是他漂亮的笑臉,在陽光下安撫了她的恐懼。

好像是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覺得他安全、可以信任。

所以她跟他一起笑,然後賣弄似的,他又把她帶進水裡。

撲通、撲通!兩頭大白狼一前一後跟著跳進池塘。這是個奇妙的經歷,大大小小的魚在他們身邊遊過,水草在水底漫舞,刺目的陽光進入水底變得無比溫柔可親。

他總在她喘不過氣時,將她拉出水面,沒想到一上一下之間,她竟學會泅水。

他們玩得樂不思蜀,突地他將她抱到白狼後背,讓牠馱著徐皎月在水裡轉圈圈,她更開心了,清亮的笑聲遠遠傳開。

白狼把她馱上岸時,她發現大哥哥不見了,才想喊人就見他從水裡冒出來,兩手各抓著魚,嘴裡咬住一條。

一拋一丟,魚全上了岸,上岸時,魚還扭著身子跳不停。

徐皎月鼓起勇氣動手摸魚,魚登時身子一彈,她嚇得整個人往後仰倒。

他以為她又要哭了,正想上岸時,聽見她的笑聲,心一松、唇一揚,他又潛回水裡。

她在岸邊曬著太陽,炎熱的夏季,薄薄的衣裳一下子就乾了,直到他上岸,岸上已經有十幾條魚。

他和大白狼抓起魚,沒洗沒剝更沒煮,牙齒往魚腹一咬,吃得津津有味。

見徐皎月一動也不動,他抓起魚遞給她,她搖頭打死不接,他皺眉看她,半晌後用牙齒撕下一塊最嫩的魚腹肉喂到她嘴邊。

看見鮮血淋漓的肉塊,徐皎月頭一偏,趴在樹幹上乾嘔。

他滿臉困惑,不懂她的表現,不喜歡嗎?望向兩隻白狼,牠們給不了答案,低下頭把剩下的魚給解決掉。

看著她很可憐的背影,他抓抓亂蓬蓬的頭髮,滿臉苦惱,最後身子一躥,轉眼不見影。

再出現時,他抓著兩隻被扭斷脖子的死兔。

他咬掉皮、撕下肉,還把肉給咬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可以讓她一口吃掉。

他都這麽充分表達善意了,沒想到她竟然發出一聲尖銳叫聲,掉頭就跑,跑到離他幾十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看得他好心酸……

他急得抓頭撓腮,在原地轉圈圈,兩隻大白狼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一眼,各自叼走一隻不受青睞的兔子,找塊舒坦地方趴下來,這東西好吃著呢。

唉,他歎口氣,又轉身跑掉。

這次他失蹤很久,直到太陽升上頭頂,他才回來。

他帶回很多東西,兩條蛇掛在脖子上,右手拖著獐子,右手抓著一捧莓果,手肘彎處還扣著幾顆梨,他走到徐皎月面前,一股腦兒把東西全丟在她腳邊。

這次徐皎月笑了,她餓到不行,一口一顆莓果,塞滿嘴巴。微微的甜,好吃得她彎了眉毛。吃完莓果再吃梨,微澀,但比起地上的屍體,她啃得乾乾淨淨。

見她終於肯吃東西,他才放下心,把她不吃的屍體全送進肚子裡。

打個飽嗝,徐皎月牽著大哥哥走到池塘邊,從懷裡掏出帕子幫他洗臉,柔柔的帕子,軟軟的手掌心,輕柔的動作讓他滿足地輕哼著。

她洗得很認真,專注的眼神讓他感到無比愜意,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她一面擦著一面說:「我回家以後,你要每天洗臉洗澡才不會生病,知道不?你家在哪裡?為什麽一個人住在山上?你爹、你娘呢……」

她叨叨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沒有不耐煩,只是樂呵呵地笑著。

洗完臉,她用手指幫他把頭髮理順、編成辮子,再從自己頭上取下發繩紮緊,沒有亂亂的頭髮擋住五官,他漂亮得讓人想要一看再看、看不停。

看著天色尚早,她把被撕剝在一旁的兔皮撿過來,用清水洗去血漬,從荷包裡面拿出針線包和三枚銅錢。

見他湊過來看得很認真,徐皎月指指針線包說:「這是娘給的,我娘很會刺繡、做衣服哦,等我長大,就能和娘一樣厲害……」她拿起晾在石頭上的帕子,指著上面的圖案說:「這是我娘繡的月亮,月月……」

別的聽不懂,這個他聽懂了,連忙跟著說:「月月。」

「對,我是月月。記住哦,月月。」她始終執著這件事。

「月月。」他再喊一次。

「等我長大,我給你繡很漂亮的帕子,做很多衣服好不?」

她一面說一面把破掉的兔皮縫起來,兩隻兔子再大,皮子也就這麽一點,見她縫得認真,他拍拍大白狼的屁股,一狼一人轉眼不見蹤影,只剩下一隻母狼趴在徐皎月身邊,百般無聊地看著她做針線。

等她縫完手邊的兔皮時,抬頭,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抓回四、五隻兔子,沒人要求,他手口並用,把剝好、清洗好的兔皮放到她腳邊。

這是不對的,獸皮要經過硝制才能做衣服,可她年紀小,不懂得硝制,只能像拼湊娘給她的小碎布那樣,把兔皮拼出長長一塊。

她花好久時間,才把所有皮子給縫在一起,縫得……

她害羞說:「等我長大,就能縫得很好。」

他不懂她的話,卻學會不管她說什麽,只要點頭,她就會笑得很甜,他喜歡她的笑,不喜歡她眼裡掉出的咸水。

她把縫好的兔皮翻面曬乾,太陽很大,要不多久就乾了。

中間留了個洞,他的頭套進去後,再用長長的兔皮從腰際束起來,她把剩下的棉線串起三個銅板,掛在他胸前。

徐皎月用欣賞男神的目光看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說:「真好看。」

她又笑了,所以他點頭了,點頭不是為著附和,而是想要換她更多笑容。

突然間……【當!大哥哥贈正評十點。】

徐皎月倒抽氣,這是……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啊!

除了娘以外,沒有人佩服她、喜歡她、心疼她,爹一心讀聖賢書,奶奶眼裡只有哥哥,至於村人,只有討厭她的分,沒想到……大哥哥居然給了她正評?

十點,她得背多少書、學多少東西,才能得到?

所以他喜歡她?很喜歡、很佩服、很心疼的那種喜歡?

忍不住快樂、控不住雀躍,她跳起來撲進他懷裡,不停地說:「謝謝你。」

於是在「月月」之後,他學會第二個詞——?「謝謝」。

這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大,他馱著徐皎月和兩隻白狼爬到懸崖峭壁上。

她沒見過這麽美的月亮,她開心地拉起他的手唱歌跳舞,他被她的快樂感染,圈起嘴巴,對著遠方的大月亮,發出長嘯。

啊——?嗚——?

他清亮高昂的嗓音在山壁間迴響,白狼們也對月長嘯。

然後,遠方不少狼群像是追隨、像是應和,一時間嘯聲此起彼落,在山谷中回蕩。

這兩天溪山村的小孩子被揍得很慘,揍過、打過、罰跪過還不夠,一個個都被關在家裡反省面壁。

為啥?調皮咩,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可這回……是害了人哪。

徐家是能夠輕易招惹的嗎?徐閔謙不但是秀才,還是縣試、院試、府試都拿案首的小三元哪,若不是上回鄉試運氣不好,說不定現在已經是舉人老爺啦。

秀才不必納稅,村裡不少人家都想攀交情,把自家的田掛在徐閔謙名下,這會兒……你說說,招惹誰不好,竟跑去招惹徐家的小閨女?

徐皎月是黑了些、醜了點,卻也不是能夠隨便欺負的,更別說徐家還有一個長相清秀的福娃呀,凡村裡婦人想生兒子,只要求求他、抱抱他,保准能生兒子。

這下子,徐家的福娃兒生氣,誰也不給抱。結果李家媳婦昨兒個生啦,又是女兒,連同這一胎已經整整生五個女兒,夠慘的哪。

已經五天,徐皎月到現在還沒找回來,村長組織村民天天上山,越找心越涼,大家不敢亂說話,可心裡多少有譜,這些天都不見蹤影,往後也甭想找到了。

晚餐桌上,薑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家裡的氣氛壞極了。

徐陳氏脾氣也不好,雖然不喜歡這個孫女,但好歹是徐家人,總不能莫名其妙就沒了。「福娃,你告訴奶奶,月月能找回來不?」

徐皓日皺眉,他不喜歡福娃這個名字,偏偏奶奶老愛這麽喊。

他爬下椅子,走到娘身邊抱抱娘。「娘相信日日吧,妹妹會平安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娘別哭壞眼睛,妹妹回來會心疼的。」他努力安慰母親。

聽孫子這麽說,徐陳氏鬆口氣。「我說媳婦兒,你就別擔心了,福娃說的話哪次沒准過,快去把碗筷洗洗,早點上床,明兒個還得上山找月月呢。」

薑氏吸吸鼻子、抹掉眼淚,看冷漠的丈夫一眼,心微慌,低著頭把餐桌給整理乾淨,在丈夫面前,她總是謹慎。

子時已過,徐皓日睡不著覺,卻怕爹娘擔心,還是熄了燭火假裝上床。

見爹娘屋裡也暗下,他悄悄打開門走到院子裡,小小的身子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他其實……很擔心月月。

是他不好,不該大手大腳把福氣像流水一樣嘩啦啦用出去,害得月月出事卻沒有足夠的福氣,他不確定,僅剩的十三點福氣夠不夠換妹妹平安。

不行,他得再努力才行。

縮著身子,他坐在牆角陰影處打開系統,點出學習專案。

四歲的他已經認得五、六千個字,早就將《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孝經》全部讀熟,本來想念《孫子兵法》的,可是讀過幾遍,硬沒搞懂意思。

系統大娘說,《孫子兵法》對他這年紀的孩子來說,太艱澀也太無聊。

可是學完《孫子兵法》,就能拿到一千點學習值呢。

先硬記硬背嗎?還是聽系統大娘的建議,按部就班先學《論語》?

他打開《論語》簡介。

學完《論語》可以得到四百點學習值,考慮片刻後,皓日想……好吧,先讀這個。

自從跟系統大娘學習後,專注對他們兄妹而言,並不困難。

沒多久他的注意力已經全數投入,讀過注解,他一字一句背得仔細,這時候的他,看在外人眼裡只覺得他正在對星空發呆。

一個時辰後,他已經把學而十六則背得滾瓜爛熟,這時——?

【當!記憶提升一分。學習值增加二十點。】

太好了,徐皓日深吸口氣,決定再接再厲,把為政二十四則也背熟。

這時,咿呀——?爹娘的房門打開,他爹放輕腳步從屋裡走出來。

這麽晚了,爹還沒睡?他也擔心月月,睡不著覺嗎?原來爹不是冷漠啊。

就在皓日想喊爹時,卻發現徐閔謙快步走出家門。

皓日沒有想太多,直覺跟在徐閔謙身後,徐閔謙走得飛快,風吹,裙袂飄起。

他朝村子後方走去,那裡是一片片農田,很少住戶,田地再過去是座高山。

山上有野獸且地勢高聳,而溪山村土地肥沃,幾乎沒有獵戶,因此沒有人會把房子蓋在山上。然而那裡還是有一戶人家,據村裡長輩說,那個男人是在三、四年前搬過來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從不與村人往來,不種田、不做買賣,至於靠什麽過日子就沒人曉得了。

不知姓名,不曾交流溝通,從此村中百姓便以「那個人」稱呼對方。

有人在私底下傳言,說「那個人」長得像惡鬼,專門喜歡吃小孩,不聽話的孩子敢靠近,就別想回家。

月月剛丟掉的時候,有人懷疑會不會是被「那個人」吃掉了?還有村民已經拿起斧頭準備去要人,最後是張家的阿旺受不了良心譴責,才說出月月被他們騙到後山的事。

林子裡很黑,徐皓日悄悄跟在徐閔謙身後,他有弄出聲音,但許是徐閔謙太慌張,根本沒聽見。

爹爹認為月月被「那個人」抓走嗎?可是阿旺已經說得很清楚啊,跟「那個人」沒有關係的呀。徐皓日小小的腦袋想不透,只能一路跟在後頭。

徐閔謙敲開「那個人」的大門,不久燈燭亮起。

「那個人」把爹引進家門了。徐皓日悄悄走到窗下,傾聽兩人對話。

聽著聽著,雙眼倏地瞠大,他用力摀著嘴巴,面露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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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3:15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詐賭也能得好評

熙和十六年。

南方諸國不平靜,皇帝著三皇子蕭承陽領軍兩萬前往平亂,大軍先行、糧草壓後,第二日駐紮在京城外八十裡的錦州。

營帳裡,蕭承陽看著在臉上塗塗抹抹的蕭夜,臉上不帶表情。

他們同姓蕭,卻不是兄弟。

蕭承陽從人牙子手裡買下蕭夜的時候,他八歲,而蕭夜只有六歲。

為什麽會買下他,因為……因為錢不夠。

蕭承陽雖然是皇子,卻不受父皇喜愛,六歲之前的他連話都不會說,這樣的皇子不會是任何人的威脅,因此在後宮,他是種接近不存在的存在。

漠視、孤立,他的地位甚至比老太監、宮女都低,那時候連話都沒學全的皇子公主都先學會欺負他。

直到他被欺負狠了,將備受寵愛的四皇子蕭承業一把高舉過頂,丟進御花園的池子裡。

那是個冬雪初融的時節,蕭承業不過在水裡泡了片刻便高燒不退,險些要了性命,而蕭承陽被宮衛用長槍壓著,在雪地裡整整跪三個時辰。

八歲的孩子怎麽能熬過這樣的折磨?但他熬過來了,蕭承陽沒有昏倒,筆直的身軀、桀驁的表情,面對父皇時,那雙狼似的雙眼中透出狠戾。

那是對皇帝大不敬,是打死不屈的不馴,但皇帝沒有發話,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禦書房裡針落可聞,父子就這樣隔著重重宮衛,雙雙對峙。

所有人都認為他會被皇帝降罪,但蕭承陽銳利的目光卻看見父皇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當時年紀太小無法理解其意,現在懂了,那是欣賞、是驕傲。

不久他被帶進長暉殿。

蕭承陽記得清清楚楚,除躺在床上的蕭承業之外,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們在長暉殿裡分站成兩排。

有人等著看好戲、有人臉上帶著畏懼、有人落井下石,指責他丟了皇家顏面,還有人嚶嚶哭泣,把頭埋進奶娘懷裡。

不管什麽表現,有八成的人態度是一致的,一致要求皇帝嚴懲他。

他沒有畏懼,雙眼飽含恨意,逐一掃過那些人的表情,直到……撞見太子哥哥的眼光,他的眼底有著憐惜、不舍和焦慮。

一直到很後來,皇后娘娘閒時談起。「陽兒,可不可告訴母后,太子哥哥是用什麽方式收服了你?」

他沒回答,但心底清楚,是他的心疼收服了自己,從此蕭承陽為太子所用。

太子為他向父皇求情,求皇后娘娘把他寄在名下,為他延聘名師,教導學問與人情世故。

蕭承陽明白,此舉不帶任何算計,因為皇后娘娘膝下已有太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三個嫡子,貴妃宮嬪沒有人能越得過她,她不需要再多一個兒子。

話題扯遠了,現在談的是蕭夜。

蕭夜比蕭承陽小兩歲,之所以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他,是因為……沒錯,就是銀子不夠。

蕭夜傻傻的,只會凝視遠方半句話不說,嘴角還滴著口水。雖然模樣清秀,但小腿小胳膊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走,誰家買小廝會挑這種?

人牙子說:「他大概是被爹娘捨棄,太傷心才會傻了。」

他傻得厲害,傻到不曉得爹娘叫什麽、自己叫什麽,傻得只隱約記得自己幾歲,卻怎麽都想不起家住在哪裡,傻得讓人覺得很可憐、很同情。

他讓蕭承陽想起也曾被捨棄的自己,想起不會說話、對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恐懼的自己,於是他掏光身上所有銀子,勉強湊出三兩把他給買下。

帶蕭夜回宮之後,不少皇子、公主、嬪妃、太監都在背後暗暗嘲笑道:傻主子、傻奴才,還真是天生一對。

然後,蕭夜就跟了他。

然後,蕭承陽發現自己挖到寶。

蕭夜很厲害,他有很多武功秘笈,他還背得出很多兵法,雖然他只會死背、不明其意,但是沒關係,一個人琢磨不透,兩個人合智,情況就會好許多。

何況他們還有個師父,再難的學問,透過師父解釋後就一清二楚。

然後半大不小的蕭承陽、蕭夜就被師父慫恿著跑去投軍,誰知道憑藉他們學習的兵法還真立下不少軍功,消息傳回京城,瞬間讓所有人對他們這對傻主僕改觀。

去年兩人更是憑著一把長槍直接殺入大漠、砍掉匈奴王的頭顱,擄走他一堆兒子妻子。

如今班師回朝,放眼京城上下,哪還有人敢嘲笑他們?

龍心大悅,皇帝依功封賞,一個封北陽王,一個封二品鎮北大將軍,如今想要討好他們的人,排排站可以繞京城三大圈。

「趙擎性格陰險,萬萬不能正面與他為敵。」

同樣的話,師父已經叮囑過無數次,蕭承陽勾起唇角,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二愣子,哪能輕易中招?

蕭夜放下眉筆,站到蕭承陽跟前。

衛梓看著眼前長得一模一樣的兩人,自信笑容揚起,蕭夜這小子的易容術益發能耐了。

蕭承陽瞄師父一眼,冷峻的臉龐帶出兩分溫暖。

衛梓是他們的師父,他是怎麽來的?直到現在,仍然沒想透。

好像是某天,他就從天而降、憑空出現,他對著傻呼呼的蕭夜和自己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師父。」

六歲的蕭夜加上八歲的蕭承陽,還沒有聰明到能質疑他的目的,衛梓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他們的師父。

事實證明,衛梓確實對他們盡心又盡力。

他處處替兩人打算,時時耳提面命,兩個沒心計的乖孩子在他的傾力教育下,一顆心多出幾個竅,越大越腹黑。

腹黑是壞事嗎?當然不,這種無所不用其極、不顧道德義氣的腹黑,替他們帶來太多成功經歷,所以未來……會的,他們會遵循師父的教育,繼續詭詐、機智,騙倒天下人以求最終勝利。

蕭承陽把兵符交給蕭夜,說:「照計畫,先取南雲,再戰流仙。」

之後,他會回到軍隊會合,到時該打的打、該滅的滅,他沒打算在南方耗太多時間。

「爺會在杞州待多久?」蕭夜已經是二品大將軍,不是蕭承陽的奴才,但還是習慣喊他爺。

勾勾眉,他道:「兩個月。」對付趙擎,不需要太久。

「換言之,最慢十一月初,爺就能回軍隊?」蕭夜問。

「嗯。」他向蕭夜投去一眼,沒有多餘的話。

但兩人默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蕭夜明白,他的意思是——?爺到之前,別出紕漏。

「明白。」蕭夜把易容箱整理好,又問:「師父要跟爺一起嗎?」

「不然呢?」衛梓對戰爭不感興趣,他是文弱的讀書人,當然不喜歡明刀明槍,比較樂意詭詐算計,為啥?因為流血的場面看起來……很髒。

「那爺……辛苦了。」蕭夜看好戲似的瞄一眼蕭承陽。

好戲還沒看到,蕭承陽一個冷眼,蕭夜立即閉嘴,若要點出蕭承陽最厲害的武器,大概是……目光吧,一凝目,氣勢便足以擊潰千軍萬馬。

蕭承陽冷眼相望,問師父,「確定?」

瞧,又來又來,什麽眼光、什麽態度,有沒有聽過尊師重道四個字?就算這愣小子的師父滿坑滿谷,好歹他是九年來不曾離開的那個,他幫過愣小子幾回啊?救過他幾遍啊?要是沒有他,兩個愣小子早在後宮被剁成肉丸子。

可愣小子喊過一聲師父沒?沒有!一次都沒,還要忍受他的冷眼,冤哪冤哪,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想讓為師跟?」

「我不是去玩的。」

「玩?你們兩個小屁孩什麽時候玩過?」

說起來真可憐,長槍比他們的個頭還高時就跟一群大老粗殺敵去,面對敵人,看著連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小毛頭,敵人還得先嘲笑兩聲才捨得下刀,如果不是他這個師父,他們只有當肉醬的命。

「師父跟著你,是心疼你,打定主意要幫你。」衛梓語重心長,把話說得忒好聽、忒動人心。

可不是嗎?兵推是老頭子幹的事兒,可他們已經熟練到閉著眼睛都能排兵佈陣,真真是……好委屈、好悲慘,大將軍那頂大帽子,得多大的腦袋才能扛得起?他們卻在少年時期連毛都沒長齊的年紀,硬是把帽子給戴上去。

這分明是既無奈又無助的人生,誰知在其他人眼裡卻是百般欣羡、萬分讚歎,這真是個爛到讓人覺得哀傷的破事兒。

噗!蕭夜忍不住,笑出兩個大酒渦。

他知道的呀,爺不想讓師父跟,他家師父樣樣好,就是體尊肉貴受不得苦。而爺辦事迅極俐落,餐風宿露、快馬加鞭是肯定要的,若帶上師父,一路上必定花招盡出拖慢爺的腳步,這種事,爺怎麽能受得住?

「杞州的事,我能處理。」

「你舉劍拿槍行,但其他歷練不足,行事太直接不懂得爾虞我詐,而趙擎那傢伙擅長此道,師父不在身邊幫襯著,哪兒行啊?」

信不信,他有千百種方法讓趙擎含笑赴死,還感激他的相幫,甚至死前再咬出四皇子,讓他們一窩子自砍自傷、自亂陣腳。

蕭承陽微勾唇角,在師父身邊多年,吃過的暗虧……若詭詐之術還沒學成,他的腦袋也得剖剖了。沒說話,他輕哼一聲。

蕭夜接收到指令,忙道:「師父,要不你跟徒弟一起吧,聽說南雲、流仙是女人當家,那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剽悍,肯定有意思得緊。」

衛梓橫蕭夜一眼,不就是母系社會嗎,當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傻蛋?「不去。」

「師父不是總嫌爺悶嗎?跟爺去杞州,肯定會悶得吃不下飯。」他們家爺對於語言這項工具,向來使得沒有眼神好。

「總比跟你去打仗,泥沙滿天,連張舒適的床都沒有,還得天天吃大鍋菜來得好。」之前若不是兩個孩子太小,得多多照看,他哪能忍受這等粗糙日子。

「師父……」蕭夜還要勸說,只見衛梓抓起饅頭塞進他嘴巴,堵住他的話。

「少羅唆,我是師父還你是師父?」衛梓瞪完蕭夜,對蕭承陽說:「相信為師,這趟帶為師出門定會有你的好處。記住,給為師備輛穩當點的馬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師父的好處是好拿的嗎?如果多年經驗還沒教會他這天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沒有禮物,那他就笨得太過。

蕭承陽沒接話,只是輕敲著桌面,叩叩叩一聲聲極有規律。

一刻鐘後,帳外小兵進來稟報,「王爺,衛先生睡著了。」

小兵說得含蓄,正確說法是暈了,這一暈至少得暈上三日,到時想追上自己?沒門兒。

蕭承陽點頭,從箱子裡翻出包袱縛在身上。

啥?才什麽時辰,夜貓子師父就睡了?蕭夜看著爺的動作,不會吧,爺要不告而別?別啊別啊,爺難搞是難搞在明面上,師父難搞是難搞在暗地裡,他寧可被爺打也不要被師父整。

蕭夜忙拉住蕭承陽的衣服,可憐巴巴地望著。「爺要拋下師父嗎?不要啊……」

同情心不值錢,他斜眼輕哼。「鬆手。」

「不要。」蕭夜跪下來,拽住蕭承陽衣袖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大腿上。

「鬆手。」蕭承陽口氣嚴峻,灼灼目光看得蕭夜膽顫心驚,他們都清楚,師父決定的事決不更改,若不趁現在離開,之後還走得了?

兔子眼睛眨巴眨巴、可憐兮兮地望著蕭承陽,蕭夜搖頭,等師父醒來,肯定會把氣撒在他身上。他無辜、他委屈、他冤枉啊!

蕭承陽抬腿往外,蕭夜不鬆手,死命抱住他的大腿,任由他拖行。

「爺,您別把師父留下,我再給您抄兩本兵法,行不?」

蕭承陽斜眼睨他,他到底有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兵法和武功秘笈?

「要不,再加兩本武功秘笈?」蕭夜苦著臉討價還價,他的存貨不多了呀。

與蕭夜對望,說實話蕭承陽有點動心,但這回到杞州,除趙擎之外,他還有私事……所以,不!

「鬆手。」這回的兩個字添了氣勢。

蕭夜更委屈了。「爺同情同情我吧。」

蕭承陽不耐煩,隨手抓起樹葉往他手背一射。

看過撲克牌斷小黃瓜嗎?就是那個樣兒,灼熱的疼痛感逼退蕭夜,他明白再不放手,下一片葉子肯定會射上他的俊臉。

他可是靠臉吃飯的,傷不得啊!

柳老闆拿著一方繡帕,細細看著,正面翻、反面看,小小繡帕來來回回看了幾十次,要是眼光有熱度,那方帕子早就燒了個洞。

錦繡坊是柳老闆爹爹留下的,柳家沒有子嗣,只能招個上門女婿,幸好柳老闆頗有幾分本事,短短十年不到,錦繡坊成了城裡最大的繡莊。自然,能有這番成績,除精准目光外,還得有幾分心計。

柳月眉、丹鳳眼、唇紅齒白,柳老闆一臉的精明,年輕時想必是個大美人,只是年紀漸長,許是生活過得滋潤,身材一天胖過一天,正所謂一白遮百醜,一胖毀所有,她是被毀得很徹底的那種。

「小姑娘,這帕子是你從哪裡得來的?」柳老闆雙眼含笑,打量起徐皎月。

這徐皎月,態度落落大方,氣質不俗,可惜人長壞了,一身皮膚黑得像炭似的,更別提臉頰上那塊醜陋胎記,說她是夜叉……嘴巴是壞了些,可真的,難看得很徹底。

從小到大,這副長相讓徐皎月磨出一雙銳利眼睛,能把別人的表情心思琢磨個透徹,老闆娘這眼神代表什麽?她一清二楚。

她不計較,因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即使自己長得美若天仙,也不能勉強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何況……是這樣一副尊容。

被人鄙夷一次會受傷,但被鄙夷一千次、一萬次,還能笑嘻嘻地活著,代表她的心理素質已經相當良好。

很久以前,大哥哥的「正評」重重地鼓勵了她,從此她試著改變自己,努力走入人群,把嘲笑奚落看得忒輕,慢慢地,她不再因為旁人的看輕而受傷,甚至能嘗試從鄙視自己的人身上贏得正評。

微笑上揚,望向對方,徐皎月滿眼的誠摯。

被這樣一雙乾淨燦爛的眼睛望著,柳老闆突然覺得小姑娘……不那麽醜了。

「老闆,這是我自己繡的,您說可以嗎?」

什麽可以?分明就是非常、異常、了不起的「可以」,雙面繡是袁大家的獨門絕技,多少人想拜在她門下,可哪有那麽容易,一關關篩選,聽說目前她名下只有四、五個徒弟。

這姑娘的師父不會是袁大家吧?如果是的話……柳老闆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正想點頭的她,硬生生壓住衝動。「這繡法倒是別致,不曉得姑娘從哪裡學來的?」

「我自己琢磨出來的,老闆覺得不行嗎?」

不是袁大家的徒弟?她上下打量徐皎月,那得有怎樣的本事才能琢磨得出來?且再試她一試。「如果讓姑娘用這種繡法繡個屏風,姑娘能接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點了頭。「可以,老闆要多大一幅?」

柳老闆從長桌底下拿出一塊布攤開。「這麽大幅,行嗎?」

徐皎月又點頭。「行的。」

沒有猶豫?表示她的本事不只於此?

笑意更濃,心跳得更狂,這樣的丫頭一定得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姑娘可有在哪個繡坊做事?」

「沒,只與娘在家繡了些東西放在繡莊寄賣。」

「既然如此,姑娘要不要考慮與錦繡坊簽契約,成為咱們繡坊的繡娘?我不會虧待你的。」柳老闆盤算著這手功夫萬萬不能讓別家得去。

徐皎月道:「我家裡還有事,不能成天待在繡坊裡。」

「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我這裡,姑娘可以在家裡做。」

「還是先不要好了。」這方帕子只是用來試試水溫,也是為了湊一點錢。

看著她的態度,柳老闆皺眉,對一個小小村姑而言,能成為錦繡坊的繡娘是何等榮幸的大喜事,她竟想也不想便拒絕。莫非這帕子不僅自己看過?或者……她繡上好幾塊帕子,等著把城裡繡坊老闆逐一會過,再談後續?

如果是這樣,這丫頭不簡單哪。

柳老闆的表情寫入太多心思,徐皎月雖不完全看穿,卻也有些後悔,心思太活泛的人不該深交,她想速戰速決。「老闆,您要買帕子嗎?如果不……」

「當然買,三百錢,意下如何?如果姑娘願意簽定契約的話,價錢還可以再提一提。」柳老闆笑盈盈道。

這是欺負人哪,儘管心底不滿,徐皎月臉上卻不露半分,只笑著將帕子收進懷裡,說道:「謝謝,下次有機會再上門找老闆敘敘。」

柳老闆見狀,心道,這村姑果然不簡單,要收服她……得費點心思。

她連忙道:「別急著走,價錢不滿意,可以再談談呀。」

徐皎月微笑不語,朝她點點頭,就要往外走。

柳老闆心急不已,連忙跑上前把鋪門給關了,道:「姑娘說吧,想賣多少?一口價。」

這是……不讓她走?眉心皺起,徐皎月看看左右,兩個夥計、一個長工,再加上兩個僕婦,眾人齊動手,她肯定是打不贏,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會兒她只能退讓。

「一兩銀子,行嗎?」

「行,姑娘怎麽說都行,那繡屏……姑娘肯不肯幫忙?」她指指桌上的繡布。

門都關上了,說不行還能平安走出去?她是很識時務的,眼前只能同她虛與委蛇,微微一笑,徐皎月回答,「可以,我試試。」

「太好了,姑娘把府上地址告訴我,我差人把布和繡線給送過去。」

徐皎月不語,只是笑著,顯然是不想透露居所。

「姑娘這是在為難我哪,要是你把材料帶走卻不回來,我找誰哭去?」

「此話有道理,要不繡屏的事以後再說,等我攢夠銀子,再來同老闆買材料?」

這丫頭滴水不漏哪……不行,非得把她給攏住,生意場上競爭厲害,不是贏就是輸,她可不想把杞州第一繡莊的名號拱手相讓,倘若合作不成,寧可毀了她,也不能讓她跑到別處。

柳老闆這樣想的同時,淩厲光芒從眼底閃過,徐皎月心下一悚,垂眉。

「小姑娘,做生意是光明正大的事,怎麽會連住哪裡都不能說?」

這會兒徐皎月明白自己做錯了,懷璧其罪,在還沒有足夠本事自保時,不該輕易亮出本事。

「好吧,不過老闆必須保證,絕不告訴任何人這方帕子賣得多少銀子。」

「為什麽?能賺錢是好事。」

徐皎月面露猶豫,垂頭,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神情看在柳老闆眼裡,喜色浮上,不會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那種破事兒吧,如果是的話……後娘不知繼女有這等手藝,也許花上幾兩銀就能讓她簽下賣身契。想到這裡,她連忙說:「行,就照姑娘說的做。」

徐皎月滿臉凝重道:「老闆得說話算話。」

柳老闆笑咪咪道:「行,我在姑娘面前發誓,如果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必遭五雷轟頂。」

徐皎月假裝鬆口氣,回答,「我住在原山村,村裡只有我們一家姓李,我是李家的大姑娘,李珊珊。」

徐皎月收下銀子,收下布匹,又挑夠繡線,這才笑盈盈地向柳老闆告辭離開。

知道柳老闆站在繡坊前看著自己,她走得不慢不緊,還刻意停下腳步在路邊攤子前挑選東西,直逛到轉彎處才小跑步離開。

連跑開幾條街,呼……徐皎月吐氣,她看人的本事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阿和常說她啊,都活成人精了,那雙眼睛點著兩把三昧真火,誰逃得過?

這是大實話,她敢保證柳老闆居心不良。

小時候她長得太醜,只有娘和哥哥心疼她,哥哥常攬著她說:「放心,醜小鴨長大變天鵝,等我們家月月變成大美女,哼,看誰還敢說話。」

哥哥的話讓她深信,早晚自己會變成大美女。

然而四歲在山林裡迷路的她遇見「大哥哥」,他教會她,就算其貌不揚,也能被人喜歡。

於是她刻意忽略外表,用真心誠意博得別人的歡喜。

剛開始確實很辛苦,但她堅持說好話、堅持助人,慢慢地,她得到越來越多的正評;慢慢地,村裡嘲笑她的人越來越少,她不再是躲在圍牆內的小可憐,如果哥哥不死的話,她將會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但……事與願違,哥哥死了,被她害死的。

從那之後,不再被外人厭棄的徐皎月,開始被家人厭棄,她成為奶奶口中的災星。

多年過去,徐皎月想盡辦法彌補這個家,她企圖得到親人的認同,她把所有的福氣點數全用在家人身上。

她用兩百點換得娘兩次懷孕,她用五十點治好奶奶的老寒腿,她還想著,如果能讓爹爹考上舉人,也許奶奶會相信她不是災星。

她積極贏得好感,她勤勉向學,努力累積學習值和正評值,因為「考上舉人」很貴,得用三百點交換。

好不容易湊齊點數,終於能夠交換爹爹順利通過考試。一想到此,徐皎月深吸氣、揚起笑眉,可以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日後爹當官、她開繡莊,待家境一日比一日好,她再不會是家人眼中的災星。

握緊一兩銀子,有驚無險過關,不漂亮的徐皎月笑出幾分風姿。錢雖不多,卻能證明系統大娘沒說錯,只要學好雙面繡,她就能夠翻身。

雙面繡不是娘教的,是從系統大娘身上學會的。這幾年徐皎月偷偷學著、繡著,她把董叔給的零用錢全用來買布和繡線,日夜鑽研,現在董叔家裡連棉被都用上雙面繡,全是她的練習品。

帶著銀錢走到「喜從天降」招牌底下,徐皎月不曉得這個決定正不正確,但這是把一兩銀子變成很多兩銀子最快的方式。

「喜從天降」是城裡最大的一家賭坊。

賭坊這行當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經營的,聽說後頭的東家都大有來頭,徐皎月之所以挑選喜從天降,還是經過多方探聽。

一來喜從天降是附近幾個州縣最大的賭坊,二來,它的名聲很好,不詐、不欺、不行暗黑勾當,從沒有把人逼到家破人亡的例子。

她能用福氣交換父親考過鄉試,但如果不能把爹送進考場,一切都是白搭,所以她需要很多銀子給爹當盤纏。

第一次進賭坊,皎月難免忐忑,但她必須做。

不料喜從天降前面豎著一塊牌子,標明裡頭最低籌碼竟然……是五兩銀子?怎麽辦,她只有一兩銀子連大門都進不去啊。

「小姑娘,這裡可是大老爺們玩的地方,你還是尋別的地方玩兒去吧。」賭坊門口的夥計好心說道。

「大叔,我奶奶病了,大夫說得吃上大半年藥,可我手上的銀子只夠半個月藥錢,您能不能讓我進去賭兩把,掙點藥錢。」

聽她這麽說,那夥計笑開,這賭坊……

她以為名字叫喜從天降就真的是喜從天降?能從這裡把錢給贏回去的,一百個客人裡頭找不到一個,能維持平盤不賺不賠已是奇貨可居,要不,賭坊賺啥?

「小姑娘,聽大叔一句好話相勸,你要是走進去,不消一盞茶功夫,你奶奶連半個月藥錢都得搭進去。我們家東家可是說啦,賺錢是好事,可別賺黑心錢,為銀子要了人命,死後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大叔,我以前沒進過賭坊,昨天因著奶奶的病,我急得睡不著覺,恍惚間看到一個大老爺,他稱讚我有孝心,讓我來『喜從天降』試試運氣,否則我哪裡知道什麽是『喜從天降』?」

「小姑娘,作夢的事哪能作準?」大叔語重心長。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今天我才進城就看見路頭那間財神廟,裡頭供奉的可不就是昨晚夢見的大老爺?我這才提起勇氣,想過來試試。」

徐皎月的聲音嬌甜軟糯,本就容易博得好感,再加上這麽神奇的故事更是讓許多路過的百姓駐足圍觀,她不漂亮的容貌,因為「孝順」,讓百姓覺得她格外順眼。

【當,卓三贈正評一點。】

【當,陳氏贈正評兩點。】

皎月微笑,點數不多,但她早就習慣聚沙成塔,沒有好容貌畢竟吃虧,如果這段話是哥哥來講,肯定能拿到十倍正評。

大叔猶豫片刻後道:「小姑娘等等,我進去請示東家。」

他進去不過一盞茶功夫,但出來的時候,賭坊裡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

不久,大叔領著徐皎月進賭坊,她一進門就聽到不少耳語,徐皎月不在意,把所有賭桌逛過一圈後,選了個賭點數、一賠五的桌面站定。

她站定,除玩得停不下手的賭客,所有人全圍在這張桌子邊。

只見她不疾不徐地掏出一兩銀子,壓在八點上頭。

看著荷官手上的骰盅,兩顆骰子在裡頭搖晃,撞擊聲一下下撞在她胸口,雖然已經用福氣點數做了交換,她還是緊張。

「買定離手!」年輕荷官一喊,這才發現,整張桌子只有徐皎月的一兩銀子孤零零地躺著。

微微一笑,他打開骰盅。

四點、四點,共八點,徐皎月鬆口氣。

荷官拿出五兩銀子放在賭桌上。

「謝謝。」感謝的話剛說完,她又把五兩銀押在八上。

再開,兩點、六點,加起來又是八點,荷官將二十五兩銀子堆到她面前。

賭客譁然,哪有這麽巧的?所有目光全集合在徐皎月手上,只見她在二到十六的數字中猶豫著,最後又把銀子堆在八點上頭。

骰盅打開,三點、五點,又是八點。

這太不可思議了!

人群中有人手掌大拍,贊一聲「好」。

荷官臉色微變,卻還是把一百二十五兩銀子推到徐皎月跟前。

就在大家眼睛全盯著徐皎月時,沒想下一把,徐皎月又把銀子全押在八點上。

此刻蠢蠢欲動,想要跟進的賭客們,在看見八點時,心道小姑娘不懂賭博,哪能連開四把八點?

瞄見她抖個不停的手指頭,她也沒把握嗎?算了,再看一把,如果還是開出八點來,下一把就跟進。

骰盅裡的骰子不斷敲響盅壁,一聲聲、一下下全敲在眾人的心坎裡,就在荷官停下骰盅時,幾十雙眼睛像錐子似的全紮在上頭。

會嗎?還會是八點嗎?有人緊張地舔舔嘴唇,有人抹去額頭汗水,徐皎月也緊張地看著,深怕這回把贏來的銀子全給輸回去。

骰盅打開,四點、四點,又是八點。

賭客再次譁然,怎麽可能、怎麽會?沒道理的啊,哪家賭坊會這樣開?這下子,所有人全都相信財神爺的說法,相信她孝心感動天地。

荷官收下桌面上的銀子,換得六百二十兩銀票及五兩銀錠子給她,這是在暗示她見好就收,徐皎月心裡明白,她本就沒打算因此一夜致富。

連聲道謝,把銀票收進懷裡,徐皎月向荷官盈盈為禮,道:「謝謝大哥。」

啥?不賭了?怎麽可以,大家都在等著跟進呢!旁觀者不依,見她抽身往外,心裡急啦,不行不行,他們還要沾財神爺福氣啊。

「小姑娘,再賭一把吧。」有人懇求。

「是呀,讓咱們再看一回財神爺發威。」青衫男子嘴巴上這麽說,手已經伸進懷裡掏錢。

大夥兒爭相勸說,勸得徐皎月滿臉為難,這時一個肚大膀子粗、滿臉橫肉的大老爺伸出豬蹄似的肥手往賭桌上拍去,道:「贏了就想走,哪有這回事?再賭!」

賭客們把視線從豬蹄轉到豬臉上,咦,竟然是趙擎趙知府的兒子趙文清?

說到這個趙擎哪,人家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形容的恰恰是他,趙擎到杞州任官近六年,當年上任時,一輛驢車載上所有家當,如今高牆連苑起,知府大人的宅邸不輸親王府規格,那些個貪腐骯髒事,簡直罄竹難書。

有沒有下頭官員往上告?自然有,可樁樁件件全讓人給攔下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上頭有人,那人肯定還是居高位。

幾年下來,骨頭再硬的地方官也不敢拿雞蛋去砸石頭,於是……就養出了趙擎這個杞州的土皇帝,也就是說,這趙文清就是個土皇子。

趙文清吃喝嫖賭樣樣來,家裡不但不管,還遮掩著天天幫忙擦屁股,也不怪他有恃無恐,誰讓人家的娘厲害,管得滿屋子妾室姨娘都無所出,趙家就他這麽根獨苗,能不護著?

趙文清開口,所有人全數噤聲。

徐皎月氣的呀……有人這樣的嗎?不賭還逼人了?

但她沒生氣,只用大眼睛盯著趙文清,滿臉驚恐、小心翼翼道:「財神爺只讓我掙足奶奶的藥錢,不讓我貪心的呀,萬一我又把錢給折回去,怎麽辦才好?」

「讓你賭,是爺的事,賭輸了怎麽辦,是你的事,你先把爺的事給辦了。」

天!有見過這麽不講道理的嗎?

只見她嚇得瑟瑟發抖,可憐兮兮、顫巍巍地把五兩換成幾個銀角子,再抖著手把一塊銀角子握在掌心。

趙文清滿臉不耐,豬蹄又往賭桌上一拍。「快下注!」

這一拍,徐皎月嚇得手指鬆開,銀角子又掉在八點上頭,趙文清二話不說,抽出五百兩銀票一丟。

其他人見狀,紛紛掏銀子想往上壓,沒想到趙文清竟從懷裡拿出一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往賭桌用力一插,嚇得眾人將手縮回去。

「哼,財神爺的福氣是你們這群賤民能享的嗎?」

趙文清得罪滿屋子賭客,大家心中忿忿不平,卻不敢多說半句話。

荷官不語,視線往上一抬,果然,這邊的動靜已經吸引上頭的注意,目光相對間,掌櫃向他點頭示意,他明白,掌櫃允許他動手腳。

高舉骰盅,使暗勁搖晃,見趙文清一雙眼睛跟著骰盅轉。定!骰盅落在桌面上,荷管嘴角輕哂,打開盅蓋……是六點!

在賭客們抿嘴暗笑中,荷官將桌面上的銀票收到檯子下方。

趙文清怒目一轉,瞪向徐皎月。

徐皎月忙擺手。「不是我的錯,方才小女子被爺嚇到,銀角子才掉下去。」

意思夠清楚了,八點是被趙文清給嚇出來的,可不是人家小姑娘挑的。

她沒哭,但嬌甜軟糯的聲音中帶著驚慌,大家都覺得她既委屈又可憐。這會兒再沒有人逼她出手,但趙文清不肯放過她,拽起她的手逼迫,「再賭。」

「爺饒了我吧,這是要給奶奶看病求醫的,小女子和祖母相依為命,若奶奶走了,小女子也活不了。」

她低著頭,抹著眼角,看得眾人心疼同情。

【當!王大品贈正評五點。】

【當!李成贈正評五點。】

當當當,系統大娘不斷提醒,正評值不斷往上加……

她的嗓音撓得人心癢癢,可惜那張臉慘不忍睹,沒見過這麽醜的女人,要不是醜得這麽淋漓盡致,倒也能帶回去聽她說說話、唱唱小曲兒。

趙文清大翻白眼,丟出一張百兩銀票,道:「選吧,給爺好好的仔細選,要是再害爺輸銀子,看爺不揭了你的皮。」

徐皎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頭認真在一排數字前斟酌半天,才又押在八點上頭。

見狀,趙文清立刻把身上一千多兩銀票壓上。

荷官再度高舉賭盅,眾人目光全在他的手上聚焦,他輕輕向徐皎月一頷首,徐皎月露出感激笑容,悄悄地矮了矮身子,退出人群之外。

她走得飛快,從大街鑽進小巷子,看看左右無人,連忙將綁在身後的長辮鬆開,分成兩股,左右各綁一根辮子,再將往外翻折的袖口放下往裡折,青色袖子變成小碎花,再把青色長裙往上一拉,對折綁在腰間。

她的裙子是兩層的,裡面那層以及青色長裙的裡布都是小碎花布,這麽一弄,她改了裝束。再從懷裡拿出自製的胭脂在臉上抹勻,蓋住醜陋胎記。

她一面打理自己,一面打開系統,發現短短時間內已掙得一百多點正評,換成福氣點數後,她滿意轉身,準備儘快買點東西返家,卻發現巷子口站著一個高大男人。

那人全身散發著一股教人害怕的威勢,心下一悚,她直覺往後退。

對方發現她的意圖,大步朝她走來……

早先,看門的夥計把這姑娘那漏洞百出的蠢故事上稟時,掌櫃輕嗤一聲,想把人給往外攆,是他說:「讓她進來吧。」

掌櫃反問:「爺相信她的鬼話連篇?」

他道:「我不相信,但百姓會相信。」

喜從天降是間好賭坊,不害人、不逼人,是個小賭怡情的處所,比起一擲千金又會沾上髒病的青樓,夫人奶奶們更樂意他們家男人到喜從天降來逛逛。

這兩年,他刻意炒作喜從天降的名聲,以便讓這門生意迅速擴張,於他而言,賭坊不僅僅是個賺錢的好地方,還是個暗中培養能人的最佳處所。而這麽一個「成全孝女」的好名聲,怎能輕易放過?

不過也是她夠聰明,撈了幾百兩銀子就及時鬆手,若是貪心太過想賺得缽滿盆溢……哼,真當他們家荷官是吃素的?

打從她進來後,他就一直站在二樓俯看,然後……她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離開賭坊他立刻跟上,卻沒想到這丫頭挺厲害的嘛,還曉得找個地方喬裝改扮,看來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認真謀算過。

他走到她面前,四目對望。

徐皎月咬住下唇,不發一語,胸口起伏不定,心裡忖度著此人的身分目的,想著要如何才能順利擺脫。

她沒動作,但蕭承陽動了。

她很矮,只到他的胸口,他伸手強迫她抬頭,勾起她的下巴,粗粗的掌心磨擦著她的臉頰,直到蹭掉她臉上那層細粉。

這人……他懂不懂什麽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她才想要反抗,但他即時鬆開手,兩隻眼睛緊緊盯住她的臉,一眨也不眨。

發現她有多醜了,對吧?他要吐、要面露憎惡了,對吧?她瞄一眼他身後,算計著如何趁他怔愣間,從他身旁鑽過,飛快逃跑。

這些年在後山,她已經練得一雙好腿力。

可是,右腳剛抬起……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啥?沒弄錯嗎?一百點耶,正常都是三、五點的呀,她正懷疑時,又聽見系統大娘傳來提醒。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五十點。】

【為什麽?】

【身分越高、眼界越高之人,越難獲得好感,因此點數翻漲。】

哇,意思是……此人並非凡夫俗子?

不對、不對,她問系統大娘的「為什麽」,不是問點數怎會高到嚇人,而是在問沒道理啊,他怎麽會對她有好感?

是,太不正常了,凡世人皆以貌取人,尤其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除非他對醜女有怪異的、不正常的、特殊嗜好?

他……濃眉飛揚,大眼深邃、隱含智慧光芒,而他的臉……完全是系統大娘教過她的黃金比例啊。

這樣好看的他,怎麽可能對她放送正評,他瘋了嗎?

他瘋不瘋不知道,但他眼底確實流露了掩也掩不住的喜悅,雖然喜悅表現得不夠外顯,要不是她的觀察能力高強、要不是系統大娘的善意提醒,誰能察覺?

「公子有事?」

他帶笑的眉眼勾得她心臟猛然跳躍,然後又當一聲,兩百點……

「你說謊。」

一個好看到令人心悸的男人,笑著提醒女人「你說謊」,這場面實在詭譎得太、太、太……教人心慌。

「我什麽話都沒說呀。」下一句,他不會說「你騙了我的心」吧?

「財神爺的指示。」他提醒她。

指的是這個?徐皎月恍然大悟。

不過財神爺這事兒無從對證呀,本就是她說了算,何況在「財神爺幫助下贏錢」是人人眼見的事實呀,誰能夠舉證,指控她說謊?

鬆口氣,她滿臉自信。「莫非公子認為我詐賭?就算我詐賭又如何?喜從天降都不計較了,公子何必多事?除非你是喜從天降的東家。」

他緊盯著她,好像要把她給盯穿似的,害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喘促。

他又朝她靠近一步,低聲道:「沒錯,我就是。」

啥?他就是?真假?這麽神,她隨便說說也能隨便中?

咬牙,她硬著頭皮回應。「骰子沒經過我的手,若公子懷疑詐賭,應該回去拷問你家荷官,看他有沒有和我聯手,而不是擋在這裡欺負平民百姓。」

就算告官,只要沒有證據,誰也不能定她的罪。

只是……善於閱人的她,向來能從別人的表情猜出對方心意,可這人是怎麽回事?哪來的表情?他的臉部肌肉全定在同一個位置,讓她強烈懷疑他戴著一副完美的人皮面具。

這樣的男人,就算她有一身好本事也察覺不出他的心思。

「走。」他拉起她的手。

「去哪裡?」她硬把手抽回來,擺到背後。

「找大夫,給你奶奶看病。」無法從財神爺那裡突破,他就從「生病的奶奶」這點下手。

該死,揭穿她有什麽好處啊?這麽大一家賭坊,難道連六百多兩都輸不起?何況,她也幫他從豬頭大爺身上把錢給榨出來了呀。

「不必,奶奶已經看過大夫。」

「回春堂大夫,是杞州最好的。」他非要逼她承認自己說謊。

「小毛病,吃吃藥能行的。」

「什麽小毛病需要花六百多兩來醫?」

啊……狗急會跳牆的,他知不知啊?

徐皎月惱羞成怒,雙腿開開、雙手叉腰,儼然一副潑婦狀,顧不得他的身分多高,手指朝他胸前戳去,振振有詞。

「第一,賭場開門是為了迎接賭客,就算我沒有處境堪憐,難道不能上門?第二,多少人眼睜睜看著呢,我沒有作弊,我贏得光明磊落。第三,你想把錢搶回去?賭客前腳贏錢、東家後腳搶錢,難道不怕壞了名聲?」

徐皎月堵得他應不了聲,兩人就這樣眼對眼、鼻對鼻,看著彼此不發一語。

半晌,他輕聲笑道:「你變了。」

變了?她認識他嗎?不可能,倘若見過這號風度翩翩的如玉男子,她肯定會記上一輩子。所以,他肯定認錯了人。

搖頭,不想對他的記憶力深究,徐皎月屈膝道:「若公子不想無事生非,就別惹我。」

撂下狠話,徐皎月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這次他沒留住她,只是一雙深邃目光追逐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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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4:39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難來時各分飛

柴米油鹽醬醋茶,徐皎月買足一馬車東西才回村子。東西買得太多,把車廂塞得滿滿當當,她只能坐到車夫身旁。

剛上路時,車夫滿肚子不樂意,誰讓她醜得這麼厲害,長成這副模樣就該藏著掩著,怎還能坐到他身邊?

可人家是付錢大爺,再不痛快嘴巴也不能刻薄,他只好拉出一張僵屍臉。

她看到了卻選擇視而不見,還笑著說:「大哥,我給你說個笑話好不?」

車夫皺眉不應聲,態度擺明瞭嫌棄。

徐皎月微笑,她懂的呀,卻不在意,任何見她第一眼的人幾乎都是這種表情,多年下來,她已經具備強大的心理建設。

也自顧自往下說:「有大夫歎口氣對病人說:『有個壞消息,還有個更壞的消息得告訴你,壞消息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天了。』病人一聽,手腳發軟,生無可戀,哭著問:『有什麼消息能比這個更糟?』大夫頓了頓後回答,『本來這事兒,昨天就要告訴你的……』。」

聽到這裡,噗哧一聲,車夫捧腹大笑。

徐皎月笑著說道:「所以啊,人生除死無大事,長得醜一點、笨一點、髒一點,算什麼事兒呢。」

車夫聞言,雙頰紅透,以貌取人,確實是他膚淺了。

她沒等對方道歉,自顧自下臺階,又道:「大哥,你這樣載客一整天,能掙多少銀子?」

說到這個,他歎氣。「雇一趟馬車要兩百文,捨得坐的人不多,那些坐得起的富貴人家,往往家裡都養了馬,我這生意一天能跑上三趟就算好的了。」

「我們村子固定每月兩次趕集,大家都要搶早,好搭上陳大叔家的牛車,否則就得走著進城,累得慌。陳大叔一個人頭收十五文,這樣來回一趟,每個人就得花三十文,對陳大叔來說不無小補。

「大哥要不到幾個村落裡探聽探聽,日後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載人,馬車的速度遠比牛車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個人頭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錢,馬車一趟可以載十幾個人,能來回載上數趟,肯定比現在掙得多。」

徐皎月這樣一說,車夫眼睛發亮。

對啊,怎麼沒想到?這姑娘腦袋清楚,居然能想到這個,轉頭望向她,突然覺得她眉眼長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來還挺腦眼的。

【當!李阿貴贈正評五點。】

徐皎月揚眉一哂,望向遠方。

馬車來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幾個人坐得起馬車?因此剛進村立刻有人圍上來。

「月月發財啦,竟雇起馬車?」王和笑著和徐皎月說話。

他是村長的小兒子,胖嘟嘟的,走起路來外八字,一搖一擺的像肥鴨子,他是村裡頭最喜歡徐皎月的,因為他老覺得他們是同款人。

他的體型和徐皎月的胎記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長兒子和秀才女兒,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兩人都讀過幾年書、認不少字,腦袋也都夠清楚……重點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很適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親,可徐秀才態度很奇怪,不說好、也不說不,就是拖著。

娘說,徐秀才大約想等考上人後,再給女兒尋門好親事。

可……容易嗎?自徐謙考上秀才到現在已經九年,至今還沒半點著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該看破尋個正經差事兒賺錢養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現在還靠媳婦、女兒那手繡活養著。

徐皎月跳下馬車,從車廂裡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貴物兒,不是逢年過節沒人捨得買,若非如此,怎會有小孩為了那麼點甜味兒跑去捅蜂窩,每年都鬧出村童被螯得滿頭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這糖給村長。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氣,接過袋子。「還真的發財啦。」

「哪能呢,接了繡活兒,老闆娘給我訂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顧良多,就當報恩啦。」

兩人說著話,圍上來的村童越來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點了裡面個頭最大的東東,「你把糖糕分派給大家,得公平,可不許偏心哦。」

東東揚眉,說,「知道了。」

說完,轉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著跑。

這時,系統響個不停。【當!王和贈正評五點。】、【當!東東贈正評三點】、【當!虎子贈正評兩點】……

迎著陽光,徐皎月笑容燦爛,亮得車夫、王和別不開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奶奶要是知道你花錢買糖,肯定又要討一頓好打。」

徐皎月揚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給的嗎?」

她說謊的本事爐火純青。

肥手往她額頭一戳。「又拿我當擋箭牌。」

這些年,她凡有一點意外收入,總藉著他的手往家裡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歡徐皎月,這倒沒啥不好,他本來就喜歡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讓家人過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兒?

自徐皓日死後,她過得比奴婢還不如,虧她還成天笑嘻嘻像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顆心是怎麼長的,這麼寬。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來當擋箭牌再合適不過。」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樣是胖子,王和跟賭坊那位,簡直是天差地別。

「就你敢拿我身材開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醜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開心自在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還是用笑容掩蓋哀愁?」

他問得她微怔,徐皎月沉默,轉開頭避開這話題,卻看見小雪怯怯地跟在馬車旁。

這丫頭有了後娘,親爹成後爹,人憨憨的,身子瘦括括的,一看就曉得平日裡沒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兒。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下身,從車廂裡再拿岀一份糖和兩顆包子。「收著,慢慢吃,以後肚子餓就悄悄來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嘴。

徐皎月摸摸她的頭,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還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這樣,王和歎道:「你要是不反對,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兩聘金,說不準徐奶奶會同意咱們的婚事。」他很想幫她脫離徐家。

看著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當然知道,婚姻這種事圖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圖一世平安、生活順遂。

模樣差點的,就靠勤勉、勞力,靠個有福氣的肚皮,好換得一個舉案齊眉。

模樣好的,或許還能盼來珠翠環繞、錦衣玉食,圖謀個好前程,而她這種人……想要一世順遂,怕也是奢望。

眼下,她只想盡力彌補,把家裡被她踩出來的破坑兒給填補起來。

「別了,又不是沒試過。終是我犯下錯誤,自該親自收拾。」

「皓日的死不是你的錯,當時你才多大?把罪過算在你頭上,不公平。」

「人生哪來的公平?人生就是喜中帶淚,淚中帶笑,笑中帶悲,悲中帶喜,喜悲同存、笑淚互轉的過程罷了。行了,時間不早,我得快點回去,不多說啦。」

揮揮手,徐皎月跳上馬車。

看著她的背影,善良的王和心頭酸酸的,真想多幫她一些。

馬車到家門口,車夫大哥幫徐皎月把東西卸下,皎月多付一百文車資,又贏得五點正評,一袋糖、一包糕、一百文錢,讓她收穫不少正評,可是……看向安靜的徐家……

深吸氣,每回進這扇家門,她都必須鼓足勇氣。

把笑容高高安上,再吸吐幾回,推開大門,她將買回來的東西搬進廳裡。

聽見動靜,姜氏和徐陳氏從屋裡走出來,看見滿屋子東西,瞠大眼睛。

下一刻,徐陳氏沖上前,舉起手啪啪啪往徐皎月身上打了十幾下,一面打一面罵咧咧。

「我讓你亂花錢、我讓你慷慨、你這討債鬼……」

前面幾句還算清楚,勉強算是為她的粗暴行徑做出解釋,可後來的,就不知道在罵啥了,然而重點不是罵啥,而是揍人。因為錢丟了、心肝疼,就算家裡需要東西,也得先把銀子交到她手上,她再來進行分配。

可經驗豐富的徐皎月明白,錢進到徐陳氏兜裡哪還有吐出來的分,弟弟們正在長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點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著徐陳氏的無影手,一面瞄著站在房門口的娘親,她眼裡的冷漠,讓她如兜頭被冰水給潑了。

自從哥死後,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豬肉,她不顧熱痛的雙臂和臉頰,反倒笑彎兩道眉毛,拉住徐陳氏的手說:「奶奶別急,等我把剩下的銀子拿出來,再打吧。」

真不知心臟是要多強大,才能面對一張想把自己給撕了的猙獰臉龐,還笑得那樣張揚?

徐皎月的話讓徐陳氏歇了手。

還有剩?這桌上、地下的……她哪來的錢?

吵聲打斷正在寫文章的徐閔謙,他從書房裡走出來,滿臉不耐問:「怎麼回事,月月,你又惹禍?」

連問都沒問,一開口就認定是她惹禍?

微微的心酸漾起,兩個弟弟從爹身後冒出頭,臉上帶著幸災樂禍,這就是她極力想要彌補的家人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沒事,是奶奶誤會。」

從懷裡掏出銀票和碎銀子放在桌上,加上點力氣,讓笑臉繼續維持在臉上。徐皎月討好地說著,「爹想參加鄉試,今年鄉試在汾縣舉辦,這一來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銀子,我便接下繡屏活兒,東家付給我兩百五十兩。我想爹出門前,身子得好好養養,鄉試比府院考試更辛苦,這才多買些肉回來。」

說完,她滿懷希望地等待系統大娘發出提醒,但……她始終沉默。

半點都不感動嗎?不感動她的盡心盡力?不感動她的悉心補償?

娘的表情依舊平靜淡漠,她斜倚在門邊,態度疏離,嘴角掛著淡淡嘲諷,彷佛廳裡正在上演一部戲。

比起爹,娘的態度更教她受傷。

爹對她本就不親近,而奶奶重男輕女,她從不曾在爹和奶奶身上享受過溫情,不曾得到過,也就無從失去。

至於娘……她記得清楚,六歲之前娘是怎樣寵她疼她愛她哄她的,直到哥哥死後便截然不同,娘當她是仇人了,對吧?

徐陳氏訕訕的,輕咳兩聲問,「一幅繡屏怎能掙這麼多?」

「我應下的是雙面繡。」

「雙面繡,什麼東西?你怎麼會?誰教你的?」

「董叔送我一本雙面繡的冊子,我琢磨兩、三年,繡成一方帕子送到繡莊給東家看過,東家喜歡這才讓我接下差事,我琢磨著大概要繡上兩、三個月。」

「你要繡屏風?董爺那裡怎麼辦?」

那邊可是說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村裡男人進城都掙不了這麼多,可董爺讓月月上山打掃、做三餐就能淨賺一兩,這麼好的差事,她可捨不得丟。

「要不,明兒個起,董爺那邊讓你娘過去。」

徐皎月忙道:「不耽誤的,我把繡屏帶到董叔那裡,打理好家務,再利用閒置時間繡。」

「這倒是可行,雙面繡價錢真有這麼好?」徐陳氏又問。

「是,東家說,若我的手藝再進步些,下一幅能給更高價錢。」

「既是這樣,你把雙面繡教給你娘吧。」

真的嗎?她忙不迭地點頭,熱烈的視線落在娘身上,她想同娘多處處,想藉機拉近彼此關係,她會想盡辦法讓她們的感情像過去那樣。

可……她高興得太早,熱切目光撞上冰山,瞬地,徐皎月的胸口一陣陣發涼……

「我不想學。」薑氏輕哼一聲,丟下話轉身回屋。

差一點點,徐皎月的笑容掛不住,她得憋著壓著才能讓臉部的肌肉維持在原處。

徐陳氏見狀,一肚子火,指著房門罵罵咧咧。

「成天陰陽怪氣的,她在惱火誰啊?如果不是老娘老眼昏花,需要她學?我自個兒來得了。真不曉得是誰對不起她,她到底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媳婦啊,連婆婆的話都不放在眼裡,真是好大的威風……」

眼看徐陳氏扯起嗓子罵個不停,徐皎月連忙從桌子上找出盒子遞到她手上。

「奶奶別生氣,我想爹要考試,身邊需要多帶些銀子,沒捨得亂花錢,只買了支銀簪子給您,等我下次賺更多錢,再給奶奶買金簪子。」

徐皎月的極力討好,讓徐陳氏心氣稍平緩。「不必,下次賣多少錢,把銀子全交給我,別亂花。」

「是,奶奶。」她轉身親手把銀票交到父親手中。「爹,您合計合計,如果不夠的話,我再跟東家借點。」

她仰頭看父親,期盼系統大娘捎來提醒,但,還是沒有……

笑容漸漸地凝在臉龐,她深吸氣輕咬下唇,對自己說:沒關係,早就習慣了,過得去的……

徐閔謙看一眼銀票,乾巴巴說:「不必了,這樣就夠,你什麼時候去董爺家?」

「過幾天吧,等爹爹出門,我把家裡安排好就過去。」

「也好,去董爺那裡要懂事些,儘量把董爺交代的差事辦好。」

這是關心?徐皎月暗歎,應不是吧。「爹說得是。」

徐閔謙點點頭,跟在薑氏身後進屋,看著他的背影,徐皎月再次輕歎。

「還等啥,時辰不早了,快去做飯。」

徐陳氏岀聲,徐皎月把難受收拾妥當,重新撐出笑容,勾起徐陳氏的手臂說:「是,奶奶。您等著,我一定會賺很多錢回來,給您過好日子。」

【當!徐陳氏贈正評一點。】

就一點?聊勝於無,好歹奶奶是舒心了。

徐皎月笑開,轉身往廚房走去,她聽見徐陳氏招呼兩個弟弟吃糕點,不公平?是啊,誰讓她不是男孫。

經過爹娘窗下時,她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是故意偷聽,卻聽見爹娘爭執。

「為什麼非要這樣傷人?看不出月月想討好你嗎?」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什麼都不知道,怨她有意思嗎?」

「所以呢?我該怪你?」

「真真是無理取鬧,好生過日子不行嗎?你失去的兒子,我已經讓你生回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所以我兒子就該白死?」

「不然你要怎樣?殺死月月?」

薑氏不應聲,但她的沉默讓徐皎月心情凝重,雙手在胸前緊攥,她拚命告訴自己,娘只是無法忍受哥哥的死,可娘終究心疼她……

沒想片刻後,薑氏緩聲問:「可以嗎?」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鏗鏘!徐皎月聽見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

可以嗎?娘竟然說……可以嗎?

娘是真的想要她死!控制不住的淚水滑落,心墜穀底……是不是她做再多、再努力都沒用?

不知何時藏身暗處,眼看著身子貼著牆壁緩緩癱倒的徐皎月,蕭承陽擰了眉心,原來她過的是這種生活?心抽痛著,說不出的難受在胸口翻攪。

「死丫頭,你沒拿豬肉,要煮啥啊?」徐陳氏的聲音從廳裡傳來。

徐皎月抬頭,用力抹掉淚水,拍拍雙頰勾起笑臉,她對自己說:「加油,你不會被打倒的。」

是啊,越挫越勇,越難越要笑臉迎人,她怎麼能輕易服輸?

拍掉身上的塵土,她一面往廳裡走,一面用軟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話分二路。

趙文清一口氣賠掉千兩銀子,轉頭就要找人出氣,可徐皎月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他火冒三丈,控不住脾氣,當場就鬧起來。

他揪住荷官衣襟,動手要賞對方兩拳,可惜拳頭還沒送岀門,就讓賭坊裡的保鑣賞了一腳。

飛摔出去,他還想破口大駡,可難聽話剛到嘴邊,拳頭就砸上他的臉。

片刻功夫,他鼻青臉腫,本來就很豬頭的肥臉更加慘不忍睹。

趙文清氣急敗壞,沒了逛窯子的興致,帶著小廝高源回家。

才要進府,趙文清碰到正坐著轎子準備出門的父親。

見兒子那副鬼樣子,趙擎心道,他肯定又在外頭惹事。唉,兒子真教人頭痛,好事不做專幹壞事,每回都要他去擦屁股,不曉得自己怎會生出這個孽障?

他重面子,不想當街教訓兒子,可看他那副模樣不罵幾聲怎受得住?

「又打架?」趙擎口氣不善。

「不是打架,是挨打,爹,你派人把喜從天降封了吧,他們詐賭!」

喜從天降?趙擎眼睛暴瞠,他竟敢跑到那裡惹事!天吼、天哪,他曉不曉得賭坊背後是誰撐腰啊?就是他這個當爹的,也不敢輕易招惹啊。

要不,人家開店,他幹麼乖乖送上彩禮,三不五時還要「關心關心」。

沒想到這個蠢貨倒好,老子不敢惹的,小子給招惹上,是嫌他頂戴太重,想幫著摘下來?

想到這裡,一股無名火在胸口躥燒。「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爹,打人的不是我,膽子大的是他們。」趙文清抗議,分明不是他的錯。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德性?」

身為獨生子,趙文清從小被慣壞了,慣得不會看人臉色,直到現在仍一心要他爹幫著出頭。

「我啥事也沒做,不過是進去賭兩把,才兩把就丟掉一千多兩,爹,您說這不叫詐賭什麼叫詐賭?不行,這事絕對不能善了。」

趙擎氣到頭昏腦脹。

什麼叫做絕對不能善了,若人家肯同他善了,他還得親自上門致謝呢,他硬生生吞下怒氣,問:「不然你想怎麼辦?」

「一把火把賭坊給燒了。」

「你敢!」

「這天底下就沒有我趙文清不敢的事兒。」

趙擎氣瘋了,他這樣聰明絕頂的人怎會生出這種蠢貨?老天是有多看他不順眼?「來人!把少爺給我綁進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他出門!」

趙文清錯愕。

啥?不為他出頭,還要綁他?那家賭坊是給了爹多少好處哪?可給再多,能比「花香滿園」還多嗎?張嬤嬤得罪他,還不是一樣要親自把柳絲兒送到他床上,伺候得他滿意了才放人?

趙文清不敢置信地看著父親的轎子離開家門,幾個下人湧上來要綁他進府。

他怒目瞪去。「誰敢碰我!」

這一嗓子,果然沒人敢上前。

話說完,高源立刻上前扶起他往府裡走。

高源是他上個月買回來的小廝,十五、六歲上下,眉清目秀的,嘴巴甜、懂一點武功,他剛來不久就把趙文清身邊的大昂、大舉給取代掉。

看見高源,趙文清滿肚子火氣,伸腿往他屁股踹去,怒駡:「爺被人打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高源陪笑,「爺忘記了,您讓奴才去知會張嬤嬤,今晚別讓柳絲兒接客,等著好好伺候爺,奴才回到喜從天降,就看見爺……爺真不出門了嗎?柳姑娘心裡不知道怎麼盼著呢。」

想到柳絲兒柔若無骨的身子,他身上某處硬了起來,可……爹禁他的足,怎麼去啊?

皺皺眉頭,想到柳絲兒紅嫩的小嘴唇,他有些禁不住。

瞄一眼身後還跟著的下人們,他壓低聲音問:「你能把爺給弄出去嗎?」

高源抿唇一笑,正愁找不到機會呢。「這倒不難,府裡一、二十個武功高強的長隨都不在,只是爺的銀子全輸光了,柳姑娘那裡豈是兩手空空能進得去的地方?」

「你去帳房支三千兩。」

「爺說笑了,上回小的去支錢,帳房說得清清楚楚,往後爺一個月不得支超過五千兩,而爺這個月……」

「爹是怎麼回事?要錢不給錢,要他撐腰也不給撐,吃錯藥了嗎?」

高源輕哼一聲,不滿道:「老爺肯定想把錢給那一邊。」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讓趙文清聽見,他問:「那一邊?哪一邊?把話給爺說清楚。」

高源聽見他揚聲說話,急得跳腳,連忙捂住趙文清嘴巴,壓低聲音輕道:「少爺,您甭害奴才了,您這樣嚷嚷,奴才會沒命的。先回房吧,奴才再一一稟報。」

見他嚇成這樣,事情很大嗎》

趙文清凝眉,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其他下人,道:「都退下,爺自己回去。」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心想府裡侍衛那麼多,爺的身子又碩壯不靈活,應該是逃不出門的吧。

這樣一想,便躬身為禮,乖乖退下去。

直到人全部走光,趙文清才道:「把話說清楚。」

「少爺,老爺在外頭有新夫人啦,聽說新夫人剛生下兒子,現在少爺已經不是老爺唯一的兒子,要是少爺再不乖乖上進,好好考出個功名,老爺恐怕是要偏到那一邊……」

這還得了!「唯一」兩個字始終是趙文清的倚仗,二十幾年來,娘在後院使多少辦氣才讓那群鶯鶯燕燕斷了念,這會兒……爹是另闢蹊徑哪。

「人在哪兒?」

「在銀杏胡同,朱紅色大門那家,聽說是五進宅子,伺候的下人足足有上百人呢,足見老爺對她極寵愛。」

一個小小外室竟敢住那麼大的宅子,還用上百人伺候,說不定吃穿用度比他們這邊還好,怎麼能行?他爹的,全是他的,怎能花在旁人身上?

趙文清暴怒,大步往娘親院子跑去。

看著他肥碩的身軀快步往前,頗有幾分喜感,高源微微一笑,追上前。

「少爺,您做啥啊?」高源急道。

「我去告訴娘,讓娘抓狐狸精去!」

「少爺,抓不了的啦,您別害夫人了。」

「為哈抓不了?」

「爺沒發現嗎,府裡那群武功高強的長隨通通不在?許是派到那邊保護新夫人和小少爺了。」

「什麼新夫人、小少爺?趙家的少爺,就我一個!」他瞪高源一眼,繼續邁開肥腿往前進。

不多久功夫,趙夫人召集滿府奴才僕婦,直奔銀杏胡同。

趙夫人是戶部侍郎章勤的嫡女,趙擎之所以能和四皇子搭上線,負責為蕭承業在杞州搜刮財物,全因為趙夫人。

趙擎為人圓融,看似左右逢源,其實是性格狡詐、處處討好,他能一路走到如今,不得不說趙夫人厥功甚偉。

不管是家裡大小事或與蕭承業的聯繫,幾乎是趙夫人一手張羅,趙擎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是趙夫人經的手,因此高源數度潛入趙擎書房,始終一無所獲。

趙夫人身邊服侍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她們把趙夫人的院落守個滴水不漏,鐵桶似的,要在那麼多的娘子軍眼皮底下不知不覺行事,根不可能。

這會兒鬧騰起來,高源才有可乘之機。

趙夫人方方面面都掌控得很好,尤其在子嗣上頭,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這會兒外室都有兒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日裡指揮有度的趙夫人,這會兒亂了章法,為對付被撥過去保護外室那些武功高強的長隨,府裡只留下幾個老弱婦孺,其他人全跟著出門去,聲勢浩浩蕩蕩。

高源一聲嘯響,幾名黑衣人從牆外跳進趙府。

他們順利潛進趙夫人屋裡,快手快腳倒騰著,細細的鐵絲往匙孔裡插進去,咚!鎖彈開。

一個個箱籠,就這樣被打開。

不多久有人道:「找到帳冊了。」

高源快步過去,看到屬下找到的帳冊,有一整箱呢,只不過……明明是貪污帳冊,可上面記的卻是糖二十文、三百斤、大豆八文、九百斤……

不對,一看就有問題,誰會天天買大豆、棉花、米、糧、糖?趙家又不經商。

這樣的帳冊不能成為證據,在迅速翻過幾十本帳冊,確定全是這種記法之後,高源懊惱極了。

不多久,有人找到信件。

可這信件和帳冊一樣教人憋悶,信裡討論天氣、討論生活日常……但怎麼可能哪,堂堂四皇子會和一個五品知府討論日常瑣事?

況且,這麼「普通」的信件,又怎會仔細按著日期排列整齊?

猶豫半晌,還是決定把所有的帳冊,連同信件、房契地契銀票全部洗劫一空,反正現在趙府只剩下老弱婦孺。

一聲令下,轉眼功夫,黑衣人把布疋扯成數條布巾,將能帶得走的全往裡頭塞,屋裡一副被大盜摧殘過的模樣。

「撤!」高源道。

待黑衣人們一個個跳出窗外,他看屋裡一眼,忍不住搖頭。

唉,真真是太沒家教、太沒禮貌,侵門踏戶的還把人家里弄得這麼亂,事情要是傳出去,會壞了名聲。

不行,得描補描補……

太陽尚未偏西,屋裡尚未燃起燈燭,但法律沒有規定只有夜黑風高才能殺人放火,於是高源從懷裡拿出火褶子點起蠟燭,然後……點火……

原該領軍前往嶺南消滅蠻邦的三皇子蕭承陽,怎會到杞州來?

接到四皇子的密信時,趙擎措手不及亂了手腳,但杞州終究是他的地盤,再亂,他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掌握線索。

四皇子一再交代,三皇子是堅定不移的太子党,他們在杞州的事兒萬萬不可漏了餡,四皇子還說,若是能讓三皇子出大紕漏,將他順順當當除去,日後行事會輕省得多。

因此一聽到有人舉報說三皇子蕭承陽在靜方園出入,他連拜帖都沒遞就直接上門。

別怪他心急,眼前可是個大好機會,奉旨前往嶺南的蕭承陽卻跑到杞州,這是公然抗旨哪!

他把身邊得用的、武功高強的長隨全帶上,懷裡還攢著蒙汗藥,打算一舉把蕭承陽給截胡。

沒想到等過大半天,趙擎沒等到承陽的影子,卻等到淩雲卓把他的夫人和兒子以殺人罪嫌抓進牢裡的消息。

可真敢啊,一個小小七品縣令,竟敢動他的人!

但等趕到了大牢,瞭解了詳情,看著狼狽不堪的妻子、兒子,趙擎氣到站都站不直了。她居然……居然殺死方氏和方氏生的兒子?糊塗、實在太太太糊塗!

天,方氏可是四皇子的心頭好哪!

去年底,四皇子到杞州辦差邂逅方氏,兩人濃情密意,誰也分不開彼此,若不是回京日期逼近,若不是皇帝擇定的皇子妃對四皇子未來大有裨益,四皇子肯定會把方氏偷偷帶回京裡。

當時,還是他在四皇子跟前苦口婆心、好言規勸,讓四皇子大婚之後再請貴妃娘娘從中斡旋,讓方氏能夠順利進京。

他還勸道,若是方氏生下一兒半女,封為側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方氏不過是個商家女,深知自己的身分,能得此恩典,哪還有二話說?

四皇子離開杞州後不久,方氏懷上孩子,眼看著大婚之日逼近,方氏與四皇子的事萬萬不能透出半點風聲,萬一毀了這門親事,光是皇帝那裡就討不了好。

方家是大家族,人多口雜,為免消息外泄,趙擎便將方氏給接到外頭安置。

這事兒辦得四皇子非常滿意,對趙擎諸多提攜,眼看這任知府任期將滿,四皇子允諾要安排他進京當官。

這分允諾代表對四皇子而言,他不再是個能幫著弄錢的小官,也代表四皇子對他將有大用。

沒想到他連妻子章氏都不提,處處小心的隱秘事兒,竟會搞成這副模樣。

章氏膽子太大,她在後院逞威風,對女色不上心的趙擎,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再加上章氏精明能幹,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他便事事妥協、處處倚重,誰知到最後……

怎麼辦?方氏是四皇子的心尖尖兒,她生下的又是四皇子的長子,現在竟被章氏給活活弄死,此事鬧大就是謀害皇家子嗣,四皇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物,他真不曉得怎麼把事情給圓掉。

若章氏沒被淩知縣抓個現行,他還能謊報方氏難產,可是淩雲卓橫插一腳,想把事兒給抹平,哪能?

別無他法了,他只能把章氏推出去,日後戴罪立功,想辦法繼續為四皇子效忠。

只……四皇子還是得防的,帳冊和密信得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時候才能換自己一條活路。

「鑰匙給我。」他向章氏伸手。

只是在妻子面前窩囊了一輩子,這個手,他伸得戰戰兢兢。

章氏一語不發,對著趙擎冷笑。她何等聰明,趙擎這是打算把她當成棄子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大難還沒臨頭呢,他就迫不及待和她撤清關係?哪能這麼容易。

「放我和文清出去。」

「殺人者死,你還想出去?若你還有一點慈愛之心,就把罪行擔下來,也許文清還有條活路走。」

哈哈,章氏瘋狂地捧腹大笑。

「不過弄死一個小妾,你連兒子的活路都不給?」

有四皇子撐腰,趙擎在杞州就是個土皇帝,身為趙夫人,弄死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婦人,他會擺不平?更別說,審案的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若他出聲,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淩雲卓敢不放人?

趙擎不這麼做,理由很簡單——他想要擺脫她。

真真是有了新人忘人哪,也不想想當年他一個沒沒無聞的窮進士,是誰一路扶著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難道就因為她年老色衰就該自動讓位?

他打定主意為方氏報仇,真心想弄死她?

肯定是,章家勢力太大,他不敢親自動手,怡好有淩雲卓這個愣頭青出頭,他就迫不及待給配合上。

殺人者死,這話說得多鏗鏘有力,待她午門斬首後,說不定他還能混個清廉為官、正義公道的好名聲。

她早就感覺不對,去年四皇子到杞州辦差,趙擎跟前跟後處處討好,那副費盡心力的奴才嘴臉,讓他在四皇子跟前博盡好感。

所以他不需要章家了?所以不想被掣肘了?

同床共枕二十幾年,她豈不知趙擎多麼精於算計,沒有用處的章家,一腿踢開是剛好而已。

心,冷得徹底,看著趙擎,章氏心中恨意節節高漲。

見章氏這樣,趙擎何嘗不想把真相說出來?問題是已經鬧成這樣,他只能牢牢死死地守住秘密,只能把方氏攤到自己頭上,否則四皇子那裡……

他有種壞了四皇子名聲,四皇子就有本事壞了他的性命。

「她不只是一個小妾,還是一條人命,殺人償命、國家律法,人人都要遵守。」

「跟我談囯家律法?你貪墨稅銀的時候,國家律法在哪兒?你強佔臣官功勞時,國家律法在哪兒?你苛扣朝廷賑銀時,國家律法又在哪兒?」

「閉嘴!」趙擎大吼一聲,氣急敗壞。

隔牆有耳哪,她真當杞州是他家後宮?

閉嘴?不對吧,她要做的是閉眼、閉心,「趙擎,你對不住我。」

趙擎心苦無人知,方氏的身分如今更不能說,他無法在竟氏面前辯解,何況隔牆有耳,四皇子那些事現在透出去,不只章氏要死,還會連累一大票人。

不想同她廢話,趙擎壓低聲音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如不想搞到趙家斷子絕孫的話,你快把鑰匙交給我。」

沒了他們母子,趙家還想要子孫綿延?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趙家斷子絕孫關我什麼事,我姓章啊!」章氏冷笑。

「你非要胡攪蠻纏?」

不是他私欲太高、貪心太過,竟是她胡攪蠻纏?章氏道:「把我和文清弄出去再說。」

「不可能。」他已經打定主意把章氏推出去好向四皇子交代。

「不可能嗎?那你就等著與四皇子的勾當被掀出來吧。」

她瘋了,竟連四皇子都威脅。「你就不怕你爹也受到牽連?」

「我連自己都顧不著了,還能顧慮我爹?」

趙擎氣急敗壞,隔著鐵欄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往前扯,砰地,她狠狠撞上鐵欄杆,這一撞,她的額頭撞岀血洞,血順著額頭滑下,讓她看起來更加猙獰。

「章氏,你非要玉石俱焚?」

「想玉石俱焚的人是你,要我為你的小妾償命?行!那我就拖著你一起進地獄!」

還以為她聰明儉俐、通情達理,沒想到竟是個連話都說不通的蠢女人。

不管了,趙擎左手拉緊她的衣襟,右手將章氏掛在頸子上的項鍊扯岀來,使出蠻力拉斷。

鏈子劃過她的皮膚,勾岀一道深深的血痕,劇烈的疼痛讓她直覺朝趙擎手背咬下,趙擎反射性地用力一扯,一整塊皮肉竟被咬下。

捧住血流不止的右手,趙擎取走項鍊上的鑰匙,恨恨瞪章氏一眼,轉身離開。

看著趙擎決絕身影,章氏放聲大哭,如此薄情寡義的男人,她竟為他籌謀一輩子、算計一輩子,到頭來竟落得如此下場……她不甘願。

不曉得哭了多久,回過神時,她發現蕭承陽站在跟前,俯視自己。

「想活命嗎?我可以放你和趙文清離開。」

章氏不認得他,但對方的氣勢讓她一眼認定,他有能力做到。

「要我用什麼交換?」她開門見山,毫不囉唆。

爽快!蕭承陽勾起嘴角,回答,「趙擎和四皇子貪墨的證據。」

章氏咯咯笑開,想睡覺就有人送來枕頭?真是太好,只不過四皇子一事牽扯到娘家……目光一轉,她猶豫了。

章氏聰明,蕭承陽也不是蠢貨,他清楚她要什麼。

「我能保章家和夫人皆全身而退。」章侍郎頗有幾分才幹,若他能「幡然大悟」倒也不是壞事,老四在太子身邊埋的棋子不少,他總得回敬幾分。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一錘定音,章氏和蕭承陽之間有了默契。

「我想讓趙擎下地獄。」

這話令人毛骨悚然,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根本是最毒婦人心。若趙擎知道,自己的性命將折在枕邊人手裡,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蕭承陽緩緩勾起笑臉,回答,「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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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5:02 |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

趙擎急著把帳本信件藏到別處,卻沒想到他家……鐵火了?章氏的院子燒得一乾二淨?怎會這樣?他才出去多久?

不行,肯定有陰謀,他得從頭到尾好好梳理一番。

先是聽到三皇子在靜方園落腳的消息,他領隨從前往,人沒見著、卻聽到章氏入獄消息,他與淩縣令討價還價,說動對方網開一面讓他見見妻子,拿到鑰匙……

整件事是有人在暗中籌畫嗎?或者真的只是一連串巧合意外?

「老爺,您終於回來了。」灰頭土臉的老管家跑上前,跪在趙擎跟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趙擎滿腹怒火,看見他,腿一伸往他肩膀踹去,踹得他就地滾兩圈。「你是怎麼管家的?」

「老爺饒命,是少爺啊,少爺把老爺有外室的事兒捅到夫人那裡,夫人命令奴才和府衛……這才讓盜匪有可乘之機。」

又是那個蠢貨!

可青天白日哪來的盜賊,何況敢如此明目張膽在他這個太歲頭上動土?

一切都太淩巧,三皇子進杞州消息剛傳來,銀杏胡同的事就被捅出來,章氏殺人入獄,院牆起火……一環接著一環,會不會是三皇子的手筆?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三皇子連面都沒露,就搞得他焦頭爛額,接下來要是三皇子再做些什麼……不行!絕不能讓事情再發展下去,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必須搶先一步逮住三皇子,將他抗旨未赴南方一事捅出來,這才能將功折罪。

另一邊,蕭承陽細細看著信件,章氏果真是個人才,若不是經她提點,這些帳冊和信往哪裡送都不會是證據。

第一行第一字,第二行第二字,第三行第三字……就這樣,由右往左劃一條線,把這些字連接起來,就是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則是由最後一行第二個字,倒數第二行第二個字……接起來。

若是話沒講完,最上面、最下面、由左至右、由右至左,又能湊出兩句話……

當年章氏是名滿京城的才女,這名號果真實至名歸。

至於帳冊,更有意思了,米油炭酒……每種物資代表一條貪污管道,每條管道各有負責的官員,這一層層剝削下來,難怪老四出手闊綽。

抬眼,他望向杞州縣令淩雲卓,問:「趙擎那邊怎樣了?」

淩雲卓是慶王府嫡長孫,已受封為世子,只是慶王府榮是已不若當年。

十幾年前的慶王府,可不是如今這番景象。

當年,慶王淩鋒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他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人物,沒想到一次戰役,他被敵人困住,身受重傷,兒子為救父戰死沙場,之後淩鋒自戰場退下來,一蹶不振。

淩鋒沒有妾室通房,唯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兒死,兒媳婦哀慟難當,熬不了兩年也跟著去了。

女兒嫁給定遠侯孫宇笙,本以為能舉案齊眉,誰知孫宇笙竟是中山狼,女兒死得莫名其妙,至今連屍首也遍尋不著。

慶王府就剩淩雲卓這個嫡長孫,慶王妃堅持不讓淩雲卓習武,而看著日漸老去的祖父母,他也不願離開長輩遠赴沙場,最終選擇科舉之路。

去年十八歲的探花郎,多少人榜下抓婿想與他締結良緣,但淩雲卓心大,堅持效法爹和祖父,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因此至今尚未婚配。

身為探花郎,淩雲卓應該留在翰林院為官的,但他與太子交好,自願為太子遠赴杞州查弊案,一年多來,他在趙擎身上花不少功夫。

「點拔了他幾句,我猜,他會先發制人。」淩雲卓道。

「很好,就讓他把心思擺在本王身上,趁其不備,你將證物送進京。」

這幾天,他便留在杞州與趙擎玩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趙擎心思重,我走,怕他會心生懷疑。」

趙擎精、老四更精,若讓他們嗅到危險,一定會做足佈置,屆時就算淩雲卓把證據送到皇帝跟前,效果肯定會大打折扣,所以這件事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明天會有京城快信送進縣府衙——老慶王妃病重,召你回京。」

三皇子連理由都備好,果然心思縝密。「好,有藉口就能向趙擎告假,只是我一走……」

「章氏就會離開監獄?兩人對嘴,真相浮出檯面?」

「是,兩人蠅營狗苟多年,怎捨得功虧一簣?」

「放心,趙擎為人謹慎,絕不會在這時候鬧出大動靜,況且方氏的事沒完,老四那裡還等著他去交代。」

章氏是殺死方氏的兇手,獄中夫妻會面,趙擎已有將章氏推出去頂罪的念頭,趙擎明白、章氏更清楚,于趙擎而言,這時候讓她出獄只有扯後腿的分。

「還是謹慎些的好。」淩雲卓不敢小瞧趙擎。

「嗯。」先找個人易容成章氏,在牢裡待著吧。蕭承陽問:「一個月夠嗎?」

一個月?淩雲卓皺眉頭,三皇子沒想過他一個七品小縣官想要覲見皇上,容易嗎?但他還是咬牙硬著頭皮回答,「夠。」

「你手邊有人嗎?」

「王爺想做什麼?」

「以趙擎之名,將方氏的屍體送進四皇子府邸。」蕭承陽回答。

在屍體進京同時,老四在杞州養外室的消息就該傳遍京城上下了,屆時不知道老四的岳父、兵部尚書江昱澤會有什麼反應?

「方氏屍體遺失,趙擎必會傾力追查,屆時被他查出個子丑寅卯,得不償失。」淩雲卓想問值得嗎?就為讓四皇子顏面掃地?做事得分清輕重緩急啊。

「誰說方氏屍體會遺失?不,她會繼續乖乖躺在義莊裡。」

三皇子意思是……交換屍體,「這麼做有意思嗎?」

「有,轉告老四,殺死方氏的兇手是章氏。」

淩雲卓倒抽氣,這招太陰損,一旦扯上章氏,四皇子心裡會怎麼想?

章氏沒事幹麼去殺方氏,莫非四皇子不在家,趙擎把人從床底下照顧到床上?那麼……四皇子頭上可是一片綠油油哪。

王爺這是要讓四皇子徹底厭棄趙擎,搞得兩人窩裡反?

「三皇子不怕四皇子怨恨趙擎,一刀斬斷兩人關係,髒水再潑不到四皇子頭上?」

「恰恰相反,趙擎城府極深,若知道老四有意保下他,嘴巴必定會閉得死緊;若老四讓他感覺自己將會變成棄子,那麼就算他無法明著把老四牽扯進來,定也會留下重重疑點,勾起父皇的疑心。」

此事爆出,不管是他或是太子哥哥都不能沾上一星半點,既然如此,將事情鬧大的最好方法就是狗咬狗,只要狗吠得夠大聲,父皇自然會叫得見,自然會在心底埋下疑問。

至於能不能順利一舉將老四拉下臺,就得看太子哥哥的佈置了。

「知道了,我會安排下去,最慢後日進京,三皇子要讓我帶信給太子爺嗎?」

「不必,爺又不在杞州,哪能與淩大人聯繫上。」他似笑非笑道。

這麼細微的事也防?他終於明白三皇子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立下大功,這不全然是僥倖。

送走淩雲卓,蕭承陽換上衣服準備到外頭溜溜,要玩抓迷藏,總得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釣釣趙胃,讓他把心思全放在尋找他這北陽王頭上,免得他吃太飽沒事跑去憑弔方氏,免得他突然親情氾濫進監獄探視親人……所以,還是讓他忙一些的好。

事情安排妥當,淩雲卓返京。

他的離開讓趙檠鬆口氣,他很擔心淩雲卓會從章氏口中審出什麼。

如蕭承陽所料,趙擎並沒有將章氏放出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捕獲北陽王頭上。

這天清晨,蕭承陽前往溪山村。

他在月亮偏西,朝曦未起之時,看見徐家廚房炊煙嫋嫋升起,不多久陣陣香氣傳出,他想,做飯的人手藝很好。

辰時二刻,徐皎月走出家門,手裡提著一隻籃子,裡面放著布疋和繡線。

送走赴考的父親,把家裡整理過後,她準備往董叔家去。

踏出家門,壓在心頭的大石卸下,頓時整個人覺得輕鬆歡快,連裙角都飛揚起來。

董叔家是她的避風港。

四歲那年,是董叔把她從後山帶出來。

一個在山上迷路的小女孩,被找到時應該害怕恐懼、哭鬧哀嚎,甚至是神經兮兮變得膽小而封閉,但董叔很意外,她並沒有,徐皎月一路唱歌一路說話,心情好到令人無法理解。

當時是因為,她得到人生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

許是她表現得太不一般,董叔竟贈予第二個外人正評。

她很懂得順著竿子往上爬,知道在傷心的時候可以在董叔身上討拍,知道寂寞的時候可以對著董叔叨念說話,知道董叔會接納她、包容她,然後,一來二去,董叔成為她的親人。

徐皎月一面走一面想著,幾個月前給董叔釀的酒不知道有沒有成功,會不會釀成酸醋?到時董叔肯定要說她浪費糧食。

瞄一眼籃子,她裁了幾塊布想給董叔做長衫,董叔長得風流倜儻、瀟灑無邊,換上新衣,肯定更加好看。

她走著走著,忖度新衣款式,走著走著,發現……牛大嫂家門前有不少村人圍著,發生什麽事?

牛翠花正在牛大郎家院子裡哭鬧。

牛大伯元配在生牛大郎時難產死了,後來牛大伯娶隔壁村楊氏,生下牛寶、牛翠花。

牛大伯在世時,楊氏對牛大郎頂多苛薄幾分、不給吃飽,還不敢太亂來,但牛大伯一死,楊氏立即逼牛大郎淨身出戶,將牛家十幾畝地全數霸佔,後來連娶妻生子都是牛大郎憑自己一雙手張羅來的。

婚後,牛大郎夫妻勤奮節儉,成親幾年下來竟也攢錢買下兩、三畝地,蓋起一間土厝屋,反觀楊氏和其子女,不知道是怎麽過日子的,把牛家祖產賣個精光。

然後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楊氏哭哭鬧鬧,在村長的見證下逼得牛大郎每年得給楊氏一兩銀子孝親費,這讓村人為牛大郎抱不平。

牛大郎是個厚道人,一句養恩大過生恩,便願意每年拿出銀子孝敬楊氏。

大家都誇獎牛大郎有情有義。可這人哪,總是得寸進尺,嚐到甜頭後,牛寶便不時上門打秋風,不給就鬧。

上個月要不到錢,竟搧牛大嫂一巴掌,硬把家裡剩下的幾十文錢全搶走,牛大嫂可是懷著孩子哪,被他這一搧,孩子差點兒給搧掉,還是徐皎月硬用十點福氣才把孩子給保下來。

這會兒,牛翠花又來鬧啥?

「評評理啊,當大哥的不管妹妹的死活,連十兩嫁妝都捨不得給,這是要活活逼我去死哪。」

哭聲震天價響,徐皎月揉揉耳朵,都疼了。

這會兒喊大哥、大嫂喊得真麻溜,前幾年不都喊「那個雜種」?

徐皎月嘴角微揚,看著躲在人群後的牛寶,果然人賤無敵,這世間真真是什麽奇形怪狀的奇葩都有。

「牛翠花,你在鬧啥?當初你大哥淨身出戶時,大夥兒可都聽得清清楚楚,往後牛家有任何事都不得找牛大郎負責,去年你們已經鬧過一回,現在還鬧啥!」仗義執言的王二嬸扯著嗓子喊。

「我已經二十歲,都成了老姑娘,若大哥不給我嫁妝,難不成大哥、大嫂要養我一輩子?我不管,要是不給錢,我今兒個就死在這裡,我就不信老天爺不會打一道雷轟死逼親妹妹上吊的這家人。」

哇,連詛咒都出爐?真是奇招。

這年代人人敬鬼信神,聽到這話雖然忿忿不平卻也不知該怎麽反駁,只見牛大郎愁眉道:「翠花,上回老二過來,趁我不在把家裡的錢全搶走,眼看你嫂子就要生娃兒了,我們連請產婆的錢都沒有,哪有十兩給你當嫁妝。」

意思是,如果有,便給了?

徐皎月歎息,不管楊氏再壞,牛大哥始終拿他們當親人看待,血脈相連、關係無法斷,便是在旁人眼底這等行徑傻到不行,牛大哥也無法改變自己。

這種苦她明白,因為她也日日嚐著、日日盼著,日日期待著有一絲絲改變。

「咱們村裡誰家閨女要十兩銀子當嫁妝?能有兩、三兩也就頂天啦,還有那帶一床舊棉被就出嫁的呢。」王大嬸說。

「我年紀這麽大,嫁妝不多,誰肯娶?」牛翠花反駁。

「若男人貪圖的是你的嫁妝,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李二娘說。

「你甭獅子大開口,你大哥眼前這狀況能榨出一、二兩就不錯。」

「榨不出就去借啊,你們不是都對大哥、大嫂很好嗎?當初蓋這房子還是你們借銀子給大哥的,不如你們湊齊十兩銀子給我當嫁妝。」

真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不能給,而不是要給多少。

徐皎月看著哭紅眼睛的牛大嫂,她心疼……心疼她、也為自己心疼。

大步向前,明明曉得為這種事挺身,事後傳到奶奶耳裡肯定要挨駡,說不準奶奶氣不過,皮肉還得挨上兩下。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出頭。

「翠花姊,這話不妥當,萬一賠上十兩銀子,還是沒人敢娶呢?萬一男人前腳搶了你的嫁妝,後腳就把你給休棄呢?與其在這裡討嫁妝,不如回去改改脾氣,許是再溫柔個幾分,就會有男人願意娶你呢。」

徐皎月話出,惹出村人漫天笑聲。

實在是她講話太實誠,牛翠花脾氣和她娘一樣潑辣,成天指天罵地逮到人就是一陣好講,別說人了,連狗都要繞開他家。

「要你多管閒事,你這個醜巴怪,我嫁不出去,你就能嫁出去?」

徐皎月認真點點頭,說:「這倒是大實話,人貴自知,所以我絕對不會在村頭村尾吼著喊著,叫大夥兒湊錢讓我嫁出門,反正不可能出嫁,吆喝得這麽大聲,多丟臉。」

「徐皎月,你給我閉嘴!」牛翠花手一甩,就要賞她巴掌。

徐皎月身子一歪避掉她的巴掌,她讓閉嘴就閉嘴嗎?哪來的蔥蒜哪!

她笑眼眯眯道:「要不翠花姊先回去,在家門口貼一張紅紙條,上頭寫著內有惡女待嫁,贈銀十兩,有心人士自備白綾七尺,入內應徵。」

「皎月,備白綾七尺要做啥?」張大娘問。

「倘若日子過不下去,就懸樑自盡啊。」徐皎月語畢,村人又笑成一團。

當年楊氏確實曾經潑婦駡街,罵得性格怯懦的牛大伯無法又氣不過,拿了條繩子把自己往屋簷下掛,幸好被人發現給救下來。

徐皎月抿抿唇又道:「對不住,我說錯了,萬一到時翠花姊相公上吊,又到這裡哭鬧,讓牛大哥再給她籌十兩嫁妝……不,二嫁更難,肯定要漲個翻倍……可就算把牛大哥的骨頭拆了、熬人油,也熬不出二十兩哪。」

哄堂大笑,眾人前僕後仰,要是臉皮薄的,早就不曉得往哪兒挖洞躲了,偏牛翠花要錢不要命,連命都不要了,面子算啥。

牛翠花索性往地下一坐,耍橫哭喊,「不給我錢,我就死在這裡,變成厲鬼把你們一家攪得不安寧!」

有見過潑婦,沒見過潑得如此厲害之人。徐皎月無語,牛大郎滿臉為難,牛大嫂頭痛得都快站不穩了。

徐皎月見狀,往灶房走去,不久拿了把刀子和一把長凳出來,她先把牛大嫂給扶坐好,低聲在她耳畔說:「牛大嫂別擔心,有我呢。」

她又對牛大郎說:「牛大哥心善,肯定聽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今兒個就捨身救人吧。就算異母,可翠花姊終究是你的親妹妹,與其讓她去禍害別人家,不如順了她的心意。」

說完,她把刀子往牛翠花手裡塞進去。「翠花姊,你不是想死嗎?甭擔心,我選了把最鋒利的,保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插就完事。」

牛翠花臉色青白交替,手裡握著刀子,全身簌簌發抖,她、她……竟讓自己去死?徐皎月真狠心,她抬眼看一圈,發現牛大郎沒出聲、村人也不阻止,大家看好戲似的等著後續。

牛翠花哪裡肯?手一松,刀子落地。

徐皎月揚眉一笑,扯起嗓子朝躲在人後的牛寶喊,「牛二哥,翠花姊下不了手,你來幫一把吧。」

聽見她的聲音,牛寶跑得飛快,像有鬼在後頭追似的。

牛翠花見二哥跑了,連忙跳起來,身上灰塵也不拍了,急急忙忙追出去。

徐皎月一笑,朝門口喊兩聲。「翠花姊,你回去後好好想清楚,如果還是想死,這刀子會天天給您磨得利利的。」

村人早就笑得直不起腰,這齣戲比起戲班子演得還有趣。

不過,對付牛家那幾個渾人,還真是要比他們更橫。

當當當,系統不斷發出聲響,【當!牛大郎贈正評五點。】、【當!牛大嫂贈正評十點】、【當!王大媽贈正評一點。】、【當!陳小弟贈正評兩點】……算算,也有不少點數。

她走到牛大郎跟前,握住牛大嫂的手,認真道:「我知道你們厚道,可過去只有兩個大人,日子苦,捱著捱著也就過了,如今寶寶馬上要出生,你們得替他多想想。

「大家都知道牛寶沾上賭,那可是無底洞啊,若牛大哥還是這種態度,以後他食髓知味,賭債還不了,直接把賭坊打手帶上門,要把你們的孩子賣了抵債,怎麽辦?」

「皎月說的沒錯,寬厚也要有個限度。」

「那個牛家,能遠就遠著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牛大郎之後便紛紛離開,直到沒人了,徐皎月才從包袱裡拿出一張十兩銀票塞給牛大嫂。「孩子落地後,到處都得用錢,牛大嫂留著吧。」

看見銀票,牛大嫂紅了眼眶,對牛大郎說:「這才叫親妹妹,牛翠花那個樣的……」

牛大郎慚愧低頭,道:「我知道了。」

「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牛大哥心裡要有一桿秤才行。」

牛大嫂抹抹眼淚道:「是啊,他再不強硬起來,我就帶孩子回娘家去。」說著,她把銀票塞回徐皎月手裡。「皎月別擔心,銀子我偷偷攢著呢,埋在牆角,只是在牛家人面前不好說,我可是防著呢。」

幸好牛大嫂心有成算,徐皎月微哂,還是堅持把銀票留下。「我知道你們不愛欠人情債,但這不是債,是情分,這幾年哥哥、嫂嫂幫我的,我全記著呢。」

說完話,揮揮手,徐皎月笑著離開。

兩夫妻相扶攜,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牛大嫂輕聲道:「多好的女孩。」

「可惜了,那樣一張臉。」

「我信老天爺,肯定會給皎月一個不介意長相的好男人。」

「沒錯,好心有好報,皎月那樣好,肯定會有好未來。」

徐皎月走過三五步,聽見系統大娘提醒。

【當!牛大郎贈正評十點。】

【當!牛大嫂贈正評二十點。】

【當!蕭承陽贈正評兩百點。】

蕭承陽在!徐皎月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那眼光……依舊深邃、依舊難以理解,也依舊惑人……兩人對眼相望,沒人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她想問,為什麽對她有好感?她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他這種男人,是不該看見她的呀。

他想問,為什麽多年過去,不曾或忘她的身影笑靨?是啊,就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回過神,徐皎月調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她在心中問著——?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怎麽會有兩百點?】

【我沒壞,身分越高、能力越強者,給的點數會翻兩倍、三倍甚至十倍。】

【他是身分高還是能力強?】

【我怎麽知道,你去問他啊!】

問他?他的目光很冷,臉很臭,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再笨的人也曉得驅吉避凶,只是……正評?好感?還是毫無道理呀!

會不會醜女對帥男而言就是會有無法形容的魅力?

如果是這樣的話……猶豫著、懷疑著、考慮著……她是該為發家致富靠近他,還是該明哲保身,遠離危險?

徐皎月尚未做出決定,但在經過蕭承陽身邊時,被他一把拉住。

他沉聲問:「你會勸別人,為什麽不勸勸自己?」

「什麽意思?」

「你的親人。」

啊?他……知道什麽?何況,他有什麽權利「知道」,那是她的隱私啊,他憑什麽探究?

不開心、不友善,她問:「不知公子是路過,還是跟蹤?」

他對她的不善視若無睹,簡單問:「去哪裡?」

「那裡。」她回答得更簡單。

然後他就很簡單地點點頭。

點頭是什麽意思?那裡很好?那裡是正確選擇?誰知道她要去哪裡?

天……一個寡言的男人,讓人很頭痛。

算了,理他呢,條條大路通四方,何必管他要做啥,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她自顧自往前走。

然後他也自顧自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起初她還自我安慰,路不是她家開的,他想往哪兒就往哪兒,誰也管不著。

她刻意忽略他,刻意在心裡和系統大娘對話,刻意假裝身後沒有一個身材碩壯、五官很帥,表情很冷峻的男人跟著。

【大娘,建議我學點什麽吧,廚藝?】

【還學?你腦袋裡都不知道背多少本食譜,有用嗎?】

【確實沒用,奶奶摳門,捨不得在食材上頭花錢,枉費我一身本事。】

【要不要試試學醫?】

【我試過的啊,能認得草藥已經是極限,大娘不也說我沒天分。】

【這倒是事實,要不……學學做生意?】

【這倒是可以,以後我想開間繡莊,大力推廣我的雙面繡。】

這次她沒把所有錢全倒出來,除了給爹和奶奶的,還留下三百多兩。慢慢攢,早晚能攢下一間鋪子。

【你從經濟學起,再讀一點行銷法則,經營學也可以讀讀,我找幾本粗淺的入門書放在桌面。】

【好啊,到董叔家後再學。】

上山的路很窄,路上被厚厚的枯葉覆蓋,在身後傳來窸窣聲時,徐皎月轉頭,原來他還在?從這裡進去,只有董叔一家了,他這是……

停下腳步,她看著他的眉眼,認真問:「公子到底要去哪裡?」

「你去哪,我去哪。」

啊?他有沒有說錯?

「這話不對!我們不熟吧?」不熟的兩個人,怎麽能「你去哪,我就去哪」呢?

「意思是你去哪,我不能去哪兒?因為不熟?」他反問。

徐皎月點頭如搗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再好不過。

「沒錯。」說完兩個字,她覺得還不能明白闡述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把女人閨譽拿出來對他曉以大義,盡力講解一番時,他卻截下她的話。

不長,只有四個字,他說:「喜從天降。」

徐皎月頓時無語。

蕭承陽悠悠微笑。

徐皎月問:「這是威脅?」

蕭承陽答,「由你認定。」

徐皎月瞬間蔫了,怎麽忘記自己有重大把柄?說起來對方無憑無據,她完全可以不理,偏偏她自己是很清楚怎麽贏來那筆錢的,就是心虛。

「公子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嗎?」這句話,聲勢轉弱。

蕭承陽點頭,「確實沒有。」

他正同趙擎玩貓抓老鼠,荒僻的溪山村是合適的躲藏點。

當然,大事辦完,後頭的小事……他可以讓人易容成自己,偶爾出現吊吊趙擎,而他直接前往嶺南,但他不想那麽趕。他不在,蕭夜那小子沒人可依靠,就得學著自立自強。

蕭夜早該獨立了,雖然十五歲有點小,但太子哥哥打算重用他,他就得儘快強大起來。

「要不試試別的替代方案?」

「什麽替代方案?」

「我幫公子找個落腳地,若公子喜歡田園風光,我去跟村長說說,他們家寬敞,公子想住多久都能。」

「不。」

「公子身上沒錢嗎?我手上剛好有一些……」

「從賭坊贏來的。」

一句話,他堵死她的嘴。

怎麽辦?董叔不樂意見外人,她能不能換個方向帶?可是要帶到哪裡?家裡?

不!那不是勇敢,而是叫做找死,苦惱啊!

徐皎月認真想想奶奶、想想董叔,再想想董叔、再想想奶奶……經過謹慎的評估後,她認為董叔更安全,於是她垂了頭,照既定方向走。

做錯事的人,心虛是理所當然。

因此徐皎月的眼睛不敢對上董叔,前腳剛進院子,立即丟下一句,「董叔,我去看看果酒釀得怎樣。」

她像耗子似的彎身溜到屋後地窖,留下董叔和蕭承陽面對面。

董裴軒一雙清潤的眼睛審視著對方,金色陽光照映出蕭承陽英挺的五官。

劍眉星目,鼻樑高聳,完美的臉龐令人別不開眼,可惜神情肅然,雙目不怒而威,微抿著薄唇不苟言笑,通身氣勢教人心生膽寒。

蕭承陽也在打量董裴軒,他長身玉立,朱面丹唇,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手搖羽扇、頭戴綸巾,像個與世隔絕的隱士。

但是他下一句話讓蕭承陽明白,他不是隱士,他對朝堂所知甚多,此人有鴻鵠之志。

「北陽王不是領軍前往南方?怎會孤身在此。」董裴軒打開天窗說亮話。

蕭承陽凝肅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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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5:29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是我的女人

做錯事該怎麽辦?當然是盡力彌補。

開封的酒罈子,透出芬香氣息,第五次釀果酒,成功!

徐皎月走進灶間,把能用的食材通通拿出來,在學習項目中點開食譜,找出幾道菜色,在腦海中做過組合之後,開始料理。

為平息董裴軒怒氣,她用盡心力。

一陣忙碌後,徐皎月把餐桌安在院子的桃樹下。

蒜苗臘肉、紅燒肉、蘿蔔排骨湯再加上一道炒青菜,白米飯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肉燥,局限於食材種類,菜式不多,卻都是在家裡吃不到的好料。

自從她也能幫著繡帕子掙錢,徐家雖不富裕,倒也不至於窮到三餐只能吃稀飯,可是奶奶摳門慣了,除爹和弟弟們之外,家裡女人一年到頭難得聞到肉香,更別說有白米飯入口。

因此在董裴軒這裡,她才能大手大腳施展廚藝,順便祭祭自己的五臟廟。

一年裡,董裴軒會在這裡待上三、四個月,只要他在,就會讓徐皎月過來幫忙打理家務,徐陳氏看在一兩月銀分上,不只滿肚子樂意,還怕這好事兒被旁人搶走,嘴巴緊得很。

擺好餐桌,徐皎月探頭往廳裡看去,她縮著脖子,小心翼翼,以為自己肯定要挨駡的,沒想到……

這算……相談甚歡?

她懵了,怎麽蕭承陽的冰塊臉像遇見暖陽,不多話的董叔變成話嘮了……兩人這麽志氣相投?

理由是啥、原因為何?徐皎月不介意,只覺得危機過去,松了口氣。

她揚起笑眉說:「餓嗎?午飯做好了。」

董裴軒橫她一眼。「長進啦,什麽人都敢往我這裡帶。」

「我……不也是迫不得已嘛。」

她向蕭承陽求助,眼神示意他解釋幾句,實在不是她樂意帶著外人入侵,而是有人甩不掉啊。

董裴軒輕哼一聲。「是有多迫不得已,需要你進賭坊掙錢?」

啥?董叔知道了,連這事兒都說,他們是有多相談甚歡啊?

嘟起嘴,她悶聲道:「爹想參加鄉試。」

「考那麽多年,也沒見他考出什麽名堂,何必浪費錢。」

她信誓旦旦。「今年肯定能考上。」

「認清事實吧,徐閔謙資質平庸,就算考過鄉試,也當不好官。」

「別這樣說嘛,爹很努力的,有志者事竟成,魚躍龍門之前總得經歷一段漫長路程。」

「你以為人生處處皆龍門?就算龍門多過城門,也得你爹有腳力能走得到。」

「會的會的,有我這麽聰明的女兒,當爹的能差到哪裡?」

董裴軒輕嗤一聲。「一個心術不正的男人,你不需要對他那麽好。」

「吼……董叔,你對我爹哪來的偏見?就算有過節,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快快放下,別那麽小心眼。」

董裴軒輕嗤一聲,他們沒過節,他只是對徐閔謙太瞭解。

「不說了?那……吃飯吧!我餓慘啦。」

見董裴軒休兵,她樂得勾起他的手臂往外帶,親熱模樣看得蕭承陽皺眉。

坐上餐桌,她殷勤小意地伺候,倒酒、布菜,真拿董裴軒當親爹了。

於是蕭承陽眉頭越皺越高,像兩座小山丘罩在眼睛上方。

這麽明目張膽的不爽,就算徐皎月遲鈍如石也能感覺到,她直覺轉頭,迎上他的視線。

他不高興什麽?嫌棄她的待客之道?

自己跟來的,還想要怎樣?她本想甩頭不理,可突然記起來他隨便一丟就是幾百點正評……市獪的徐皎月改弦易轍,連忙勾起笑靨夾一塊肉往他碗裡擺,巴結道:「公子將就吃一點吧,董叔剛回來,廚房裡沒啥食材,明兒個我進山裡一趟,尋些野味。」

蕭承陽是在不高興這個嗎?

當然不是,他是在氣她不避嫌,一個女孩子對著男人又拉又扯、又笑又捧,虧她還是秀才家的閨女,半點規矩都沒有。

徐皎月見他的臉……更臭了?難道是不愛肥肉?

那……再給他夾一筷子瘦肉?

她繼續討好。「試試,味道不差的。」

系統大娘的食譜就沒差的,要不是奶奶摳門,廚灶裡頭只有基本配備,她的手藝肯定能練到與酒樓大廚一較高下。

見他終於柔和了臭臉,天曉得,沒有臭臉佐飯,徐皎月心情有多麽輕鬆。

蕭承陽把肉放進嘴裡,動作優雅斯文,然後……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這一聲當,當得徐皎月的小心肝怦怦亂跳。

他再夾一塊蒜苗臘肉,動作一貫地高雅,再然後……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哇咧哇咧哇咧,他如此之慷慨,一餐飯下來,她可以集多少福氣點?

瞬間,她做出重大決定,決定他在的這段期間,死命抱住他的大腿,死命討好他,死命死命死命地對他好到不能再好。

他剛舉筷,她忙把蒜苗臘肉整盤端到他跟前,害得董裴軒一筷子落到桌面上。

這是幹麽啊?董裴軒不解地看著徐皎月。

蕭承陽對於她丕變的態度同樣感到訝異,她如此殷勤地對待一個持有自己把柄之人,這道菜裡……不會放了不該放的東西吧?

這一想,筷子硬是放不下去。

「不吃這個?那……紅燒肉,紅燒肉味道不差的。」

蕭承陽順著她的意思夾一塊肉進碗,筷子再度舉起時,她飛快地、迅速地把整盤肉端到他跟前。

這時候的徐皎月,眼底哪還看得見董裴軒。

見蕭承陽沒下筷,她忙夾一筷子青菜放進他碗裡。「吃青菜好,有豐富的營養,能夠幫助消化。」

於是,蕭承陽在她熱切的目光下,把菜放進嘴裡,味道……真好……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徐皎月臉上笑意更盛,咚咚咚小跳腳奔進廚房,拿來一隻新碗,添進滿滿的排骨蘿蔔湯。

董裴軒等著徐皎月把蘿蔔湯送到自己嘴邊,沒想到、沒想到……他眼睜睜看著蘿蔔湯停在蕭承陽的碗邊,看著她催促道——?

「你試試,這個蘿蔔可好吃了,是我種在後院的。」

她的眼睛閃著小星星,滿懷期待的熱情讓人無法理解,但蕭承陽很顯然非常喜歡她的巴結。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太好賺了!這麽好的男人、這麽好賺的正評值,她後悔了,後悔沒有早一點對他更好、更好很多點。

「丫頭,你這般行事對嗎?」

董裴軒輕咳兩聲,提醒她,誰才是她需要討好之人。

徐皎月這才突然發現董裴軒也在場似的,想起自己正在「負荊請罪」中,忙笑著給他夾菜、盛湯,然後……

系統大娘沒反應?吼,太小氣,還是得緊巴著公子才能撈個缽滿盆溢。

於是,她又把笑臉送到蕭承陽跟前。「公子,你有沒有偏愛吃什麽菜?」

「都吃。」他言簡意賅。

這麽好養?更好了!「公子有沒有特殊喜好?」

「沒有。」他回答簡短。

「那……有沒有什麽是會讓公子感到開心的事?」

只要他開口,她立即動手,別的就算了,討好巴結這種事,她信手拈來。

董裴軒看不慣徐皎月的狗腿樣兒,直問:「丫頭,你在圖謀什麽?」

「圖謀?哪有哪有,我是為好處算計別人的人嗎?」

當然……是啊……

她心虛,手掌卻還是一陣亂揮,好像蒼蠅大軍正在面前進行戰役。片刻,她把掌心壓在桌沿,身子往前傾,笑盈盈地對著蕭承陽問:「公子,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說。」

「請問你是家世尊貴,還是文武雙全?」她得弄清楚正評值翻倍的理由呀。

語出,兩個男人額頭黑線滿布。

徐皎月對蕭承陽無所不用其極地討好。

他的睡房,擦擦洗洗又擦擦,棉被曬過太陽,枕頭拍松,桌面上備下一壺好茶,再擺一盤糕點。鄉下地方沒熏香,她到後院采一大把菊花往瓶子裡插,對了,她連董裴軒最愛的桂花都挪到他的窗下。

她的努力全是為了……沒錯,正評!

有沒有拿到手?當然有,徐皎月出馬,豈有入寶山卻空手而返的道理,何況在這方面,蕭承陽非常慷慨。

徐皎月端著熱水,還沒走到他的房門口。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心花怒放啊……

「蕭公子,要不要洗洗臉、燙燙腳?」她在房門外揚聲喊。

為這一百點,她願意再辛苦一點,多燒兩大鍋熱水。

門未開,蕭承陽冷峻的臉龐揚起笑臉,她對他……一如過去般殷勤體貼。

「晚上有沒有吃飽?」進屋,徐皎月問。

「嗯。」他的表情平靜,平板得看不出喜惡,唯有雙眼微微透出歡喜。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五十點。】

徐皎月莞爾道:「明兒個一大早,我去後山找點竹筍野味,保證明天讓你滿意。」

「嗯。」他依舊面無表情。

但是……【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就這樣,她說一句、他嗯一聲,她再厲害,面對一個會把天給聊死的人,三、五句也就是極限了,若不是有不斷發送的正評撐場面,他的表情早就把她嚇得夾尾巴逃跑。

可即便如此,在她問完,「還有沒有別的需要?」

他又嗯一聲後,她江郎才盡了……

「天」聊得死透透,連頭七都做完了。

揉揉鼻子,她很想再多講幾句,再多賺點正評,問題是……那也得臉皮夠厚、反應夠好,才能在他面前把話給接下去啊……算了,明天起早,再接再厲!

「那……晚安。」她無奈微笑,轉身離去。

只是才走三步……【當!蕭承陽贈正評兩百點。】

徐皎月咬牙,怎麽會這樣啊?他愛她留,也講兩句留人的話呀,一聲不響的,誰曉得他在想什麽?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為什麽當個不停,人家明明就不喜歡我待在這裡,明明就嫌棄我很煩。】

【我沒壞,有沒有聽過面冷心熱?他肯定希望你留下。】

她也很想留下呀,可他那張臉擺明寫著生人勿近。

【系統大娘,你確定?】

【我有做過、說過什麽不確定的事?】

這倒是真話。眉頭皺兩下,做一個鬼臉,徐皎月鼓起勇氣,轉身走回他跟前。

他很高,站在他跟前,她像變成系統大娘給她讀過的《白雪公主》裡藏在公主裙子底下的小矮人,她拉長脖子,打量他的眼神。

系統大娘好像沒說錯,他真的沒有惡意,好像……還有些許的喜悅,只是……

「蕭公子,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笑著,形容極其溫柔。

「什麽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下都看一遍。」她指指自己。

他看了,極其認真地看過兩三遍。

「你覺得,我長得像靈媒嗎?」

「不像。」他實話實說。

「沒錯,我不是靈媒,我沒辦法猜測你在想什麽,如果你想讓我知道某些訊息,就必須透過嘴巴活動來讓我明白,懂嗎?」她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很豐富,像在對幼童說話似的。

嘴巴活動……她指的是……蕭承陽的耳朵浮起一抹嫣紅,然燭光昏暗,徐皎月沒有注意到。

見他愣愣的沒說話,她再催促一次。「你聽懂我的意思嗎?你必須……」

徐皎月話沒說完,他答,「明白。」

然後,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然後……轟!徐皎月的腦袋炸了。

然後……眼前一片昏暗,夜幕籠罩。

情況怎麽會突然發展成這個樣子?

徐皎月不知道,只曉得系統大娘每一眨眼的時間就提醒她一句【當!蕭承陽贈正評三百點】……短短的、在她的呼吸被迫中止之前,她收到無數正評。

她喜歡吃蝦,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變成蝦子,還是煮熟紅透的那一種。

她傻得厲害,呆得嚴重,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好像大腦被絞成湯汁,在頭骨下麵流來流去,無法彙聚。

他終於放過她的嘴唇,卻沒有鬆開她的身子,他把她抱進寬大的胸膛裡,然後……當當當聲不斷響起。

不只皎月興奮,連系統大娘都興奮到自動把當當聲串成「少女的祈禱」,跟蕭承陽在一起,福氣會多到讓她大喊不要不要……

靠在他懷裡,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徐皎月試著從賺大錢的喜悅中抽身,試著讓理智不受「少女的祈禱」影響。

好半晌,呼吸平息,她抬頭問:「你知不知道,對女人……剛剛那個動作是要負責任的?」

「知道。」

「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想不想讓你負責?」

「沒有。」只要是女人,都很想讓他負責,而負責她?他非常樂意!

沒考慮過就給她親下去了?多麼魯莽的行為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你要求的。」他理直氣壯。

哪有?胡說八道,欲加之罪。她又沒精神分裂,也沒失憶症,怎會不曉得自己要求過什麼。

「你誣賴我!」她鄭重反駁不實指控。

「如果你想讓我知道某些訊息,你必須透過嘴巴活動來告訴我。」他重複她的話,一字一句,無比精准。

嘴、巴、活、動?他居然是這樣理解她的話?天哪,是他有溝通障礙,還是她有表達障礙。「你的嘴巴活動只有親吻嗎?沒有別的嗎?」

「有,可以吃。」

他說得一本正經,她卻想歪了,歪得很有顏色的那種歪。

他還要……吃掉她?

她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他的壞……什麼?沒有沒有,她在想什麼啊!徐皎月猛然搖頭,她急道:「錯錯錯,我是指你在想什麼必須透過嘴巴告訴我,我才曉得。

「哦。」他順應她的話。

「懂了?」

「懂了。」

「以後用說的。」她歎息,白白被亂親了。

「我喜歡你。」他接話。

「我知……」啥?他說啥?徐皎月猛地瞠大眼睛。「你……你……」一句好話卻把她給嚇得軟腳。

「沒聽清楚?我喜歡你。」蕭承陽道。

她不敢置信,但他的表情篤定、口氣更篤定,他篤定地表示自己不是時衝動。

怎麼可能?他在說笑話吧?怎麼會……

就算沒有翻倍的正評來證明他非尊即貴,單看氣質也曉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一眼、兩眼就深深受她吸引、喜歡上她?

這話說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啊。

是哄她的吧?是想等她認真了,他再呵呵兩聲,說些「這種鬼話你也信」的調侃?

他是不是想要見識欲哭無淚的女人是什麼表現?

要是她還有兩分智慧,就該打哈哈,搶著把那句「這種鬼話誰會相信」講出口,或者拍拍他的肩,乾巴巴笑兩聲,說說類似「你想讓我被群鶯百燕爭相追殺嗎?我又沒欠你錢」之類的話。

然後,把那個不在意料中的吻給揭過去。

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很想明白,為什麼這個等級天差地別的男人會對她上心?

就算他的回答會讓她吐一升血,她也想要勇敢問一問,於是她問:「你喜歡我什麼?聰慧?」

討好一群不喜歡自己的家人,叫做聰慧?不,那叫做笨到無可救藥。「聰慧」要是跟她沾上邊,肯定會到處找砒霜吞。

蕭承陽沒回答,但不苟同的眼神已經給足答案。

好吧,瞭解,他不認為自己聰慧。「那麼,你喜歡我性格溫順、廣結善緣?」

他沒看到她性格溫順、廣結善緣,只看到諂媚巴結、滿口謊言。

他的表情僵硬,幸好眼神的溝通能力不錯,因此她二度讀懂他的意思。

徐皎月再度改口,「不喜歡我的性格,那麼……你喜歡我很會掙銀子?」

很會掙銀子?她是要多無恥,才敢說出這種話?

「你是指,從我的賭坊裡詐銀子?」

「這話不公道,荷官是你們家的,賭坊是你們家的,裡頭進進出出的全是你們家的人,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何德何能,能夠從你口袋裡詐出銀子?」

這話說得實在,她沒這等本事。

「第一,賭坊不是我們家的。」他說。

啥?是她聽錯了?不可能呀,她年方十五,正處於耳聰目明的年紀,尚且不需系統大娘說的維他命和葉黃素來維持機能。「可你明明就說……」

「賭坊,是我的。」是他一個人的,沒人分股份紅,完完全全屬於他。

喂,原來是顯擺他人面廣、本事大,很驕傲嗎?

徐皎月歎氣,好吧,在她面前,他確實有本事驕傲。「所以呢?」

「如果我不肯,你別想從賭坊裡贏走半兩銀子。」

哈!哈!哈……這會兒輪到她驕傲了,他以為荷官詐賭,她就贏不來銀子?他不知道她有系統大娘、有福氣點數,她想贏……沒那麼難的。

「要賭嗎?」

抬高下巴,眉尾上揚,她一臉的奸詐狡滑,應該是可恨的表情,但他卻覺得……可愛……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啥?他喜歡和她對賭?果然啊,開賭坊的人,賭性就是堅強。

「可以,賭多少?」蕭承陽問。

「一千兩?」

「你有一千兩同我對賭?」

徐皎月瞬間蔫掉,好吧,她沒有一千兩,家底被人摸得一清二楚的感覺,還真是……有點小哀傷。

輕咳兩聲,她說:「那賭三百兩吧。」

「行。」

她噘起嘴,不開玩笑了,對他說:「我真想不出來了。」

「想不出什麼?」

「想不出你喜歡我什麼?美色嗎?」

噗!非常不禮貌、不紳士的笑容現身江湖。

「你有美色?」

徐皎月瞪人了,「你知道什麼叫看破不說破嗎何況世間有逐臭之夫,人人眼光各自不同,你眼中的無鹽女,說不定是別人眼裡的褒姒、妲己。」

把無鹽女和褒姒、妲己擺在一起?

唉……蕭承陽搖頭,連千百年前沒欺負到她頭上的女人,她都可以這樣恣意污辱,她的性格哪裡溫順?哪裡賢良?又哪裡廣結善緣?

蕭承陽沒說話,但表情很傷人,十二生肖中,他肯定是屬刀子的。

她喪氣道:「不猜了,你不想說,我便是猜到海枯石爛,也猜不到答案。」

徐月惱羞成怒的模樣看得他想笑,然而他只是嘴角微微咧開一條縫。

看呆了,像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鏗!鏘!驟出的轟鳴聲,強烈地震撼了人心。

美麗、絢爛、震撼……他是怎麼辦到的啊?

身為男人,怎麼可以笑得這麼勾人魂魄、魅惑人心?

就在她被鐵騎的刀槍嚇到腦子混亂時,他緩緩開口——

「喜歡你,是因為熟悉。」

徐皎月沒睡好,她努力睡了,但夢裡滿滿的都是蕭承陽的笑,都是他那句「喜歡你,是因為熟悉」。

不合邏輯呀,他們不過見過兩次,哪裡來的熟悉?莫非他們前輩子就認?

想起系統大娘給的小說,徐皎月倒抽口氣,她有股強烈衝動想追到他跟前問:「公子穿越否?重生否?」

可交淺言深是種不好的行為,他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也問上一句,「姑娘穿越否?重生否?」

然後?招出系統大娘,然後被人當妖怪,來個城門「高空彈吊」三日行?太上老君煉丹爐之旅?

不不不,危及性命的事,萬萬不能行、

沒辦法問個透徹,她只能把問題憋在心裡,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隔天,徐皎月再看見蕭承陽時,諂媚笑容依舊,可是黑眼圈明顯,那還是在她皮膚黝黑的情況下,如果再白個兩分,她就成貓熊了。

他盯著她看,眼底滿是關心,但嘴巴一句話不說。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徐皎月歪頭看他,分明是關心,為什麼嘴巴比蚌殼還硬?

她語重心長。「公子,我沒有讀心術,如果你有話對我說,強烈建議用嘴巴告訴我。」

濃眉皺起,他問:「昨晚沒睡好?」

「是。」

「為什麼?」

「你的『喜歡』強烈造就我的困擾。」

「你不喜歡被喜歡?」

「喜歡一個人要有理由,我把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翻看過一遍,都找不到你喜歡的點。」

他沒應聲,然後走開。

喂,沒禮貌!把天聊死已經很糟糕,聊天中途臨時抽腳,更是糟上加糟。

她追在他身後,只見他要往外走,她問:「你要去哪裡?」

「不是要去後山?」

是啊,是要去找點野味,可……他們剛剛的話題明明不是這個……

眼看他越走越遠,她揚起嗓子喊,「要到後山也得先填飽肚子啊。」

咻!遠在百餘尺的人,在她話說完瞬間,回到跟前,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往擺著早餐的客廳裡走。

徐皎月看著他覆在手背上的大掌心,腦袋裡又當當當響個不停,干擾了她的感受,徐皎月低頭,點開頁面,關掉提醒裝置。

【唉,蕭承陽是哪裡有毛病,怎就看上你?】系統大娘歎息。

【王子愛上無鹽女,這本小說肯定會暢銷,你要不要試著寫寫看?收入會比你的雙面繡來得好。】系統大娘調侃。

系統大娘一句接過一句,口氣無比興奮,這比提醒裝置更煩人,徐皎月直接點出靜音裝置。

腦袋裡沒有聲音,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董裴軒看著連袂進來的兩人都沒說話,但蕭承陽的眼角含笑、眉梢微揚,擺明心情很好,而徐皎月低著頭,雖然臉太黑看不出緋紅,但表情有幾分羞。

才一個晚上,感情進展如此飛快?

不可能、不會的,哪有這種事,是他想得太多,絕對是。董裴軒忙著否決自己的觀察力。

「董叔早。」徐皎月反應過來,掙脫他的手,只是微溫仍停留。

她走到桌邊添三碗菜粥,開始一天的早餐。

這裡沒有食不語這規矩,董裴軒看看兩人,挑起第一道話題。「皎月,這回我要在山上停留兩個月,你能在這裡待兩個月嗎?」

聞言,眼睛一亮,徐皎月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與其回到讓人窒息的家,她更喜歡待在這裡。

「過兩天,我下山同你祖母說。」徐家老太婆再勢利不過,多個幾兩銀子就能讓她把嘴巴閉緊。

「謝謝董叔。」她的心情大好。

「聽說有人上門向你提親?是誰?」

董婓軒問話時,悄悄覷了蕭承陽一眼,這話是試探,也是確認,確認自己的觀察力有問題,試探蕭承陽對徐皎月……沒有他想像的那種事情。

沒想到,話一出,蕭承陽的目光登時在徐皎月身上凝結。

「對,是阿和哥哥。」

董裴軒問:「你喜歡他?」

她搖搖頭後又點點頭,前面的搖頭沒事,後面那個點頭……

唰!如果眼光是火柴棒,現在她已經開始燃燒。

蕭承陽盯著她,周遭溫度陡然下降。他在生氣,生氣她沒把他說的「我喜歡你」放在心底。

「搖頭又點頭是什麼意思?」董裴軒問。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都該出嫁,若非嫁不可,不會有人比阿和哥哥更合適。」

「為什麼?」

「胖子配醜女剛好呀,且知根知底的,嫁過去,除了婆婆難纏之外,其他都還好,阿和哥哥待我不差。」王嬸嬸再難纏,也比不上她家奶奶。

「如果你想嫁的話,我去同你爹說說。」

她的婚事,沒有他點頭,徐閔謙豈敢自作主張。

「不行。」蕭承陽插話。

「為什麼不行?」兩人異口同聲。

「你不醜。」他道。

「謝謝捧場,不過王和確實適合我。」

「我更適合!」

他斬釘截鐵的話像一道雷,轟得董裴軒和徐皎月無語。

兩人對眼相望,半晌後,董裴軒呐呐:「我聽到的是不是風聲?」

徐皎月硬著脖子,點點頭。「是風聲。」

然後,兩人同時皺眉、同時低頭,好像這不是普通話,而是難解的數學題。

「我更適合」代表什麼?代表他說「我喜歡你」不是假的?代表他的親吻不是出門在外隨便吃個止饑?

可……怎麼能啊,仙鶴能夠愛上野豬?飛龍能夠愛上飛鼠?其貌不揚的小村姑愛上大王子,只能是找死。她珍愛生命呀。

「北陽王,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董裴軒放下筷子,目光與他對峙。

北、陽、王?瞬間,空氣凝結,廳裡安靜得只聽得見呼吸聲。

啪地,徐皎月的筷子從手裡滑掉,小小聲響在沉默空間中,震耳欲聾。

她臉色慘白,嚴重驚嚇。他是北陽王?是傳說中很厲害的三皇子?是真真切切、童叟無欺,跟皇帝有血緣關係的皇子?

完蛋!她需不需要跪地求饒,求他原諒自己跑到賭坊詐財?需不需要為昨天那個莫名其妙的親吻道歉?

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她的大腿在桌子底下顫抖個不停。

不行不行,這時候一定要立即表態,伸手不打笑臉人,先道歉先贏。用力吸氣,徐皎月決定起身,雙膝跪地,用最誠懇的態度祈求王爺的原諒。

沒想到她還沒起身,蕭承陽快一步把自己手上的筷子塞到她手中,說:「把飯吃完,我們上山。」

啊?意思是……不計前嫌?

無視董裴軒在座,他把菜全推到她面前,用眼神再催促一次「快吃」。

皇子明令要不要遵守?應該是……不能不要吧……她看看蕭承陽、再瞄瞄董裴軒,發現兩人的目光仍然膠著,那麼,沒她的事?

龜縮起脖子,她低下頭,夾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

喀!聲音真的不大,可聽在她的耳裡竟成了咚咚戰鼓聲。

下一瞬,董裴軒發難。

「請王爺把話說清楚。」他絕不允皎月受委屈,她是他救下,看著長大的女孩,不是血緣至親,卻比親人更親。

「我要她。」

「怎麼要?你們身分不合適、地位不合適,你們註定配不到一塊!王和人品學識地位雖不如王爺,可貴在一片真心,皎月嫁給他,雖不能大富大貴卻能平安一生。這件事我作主了,我上徐家一趟,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

董裴軒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他用最大的力氣表達自己的態度、立場。

可是蕭承陽……好氣哦,他拿著柄湯匙,往徐皎月碗裡添菜,一雙深邃大眼認真的看著她咀嚼食物。

分明是普通的動作、其貌不揚的女人,可他專注的眼神好像她是一個大美女。

這樣的眼神,讓徐皎月想起他那句「熟悉」,是啊,她也覺得熟悉了……對他。

蕭承陽的表現絕對是目中無人,董裴軒一個火大,手掌往桌面拍去,他不能吼北陽王,只能喊徐皎月。

「我馬上去你家一趟,你別亂跑,好好準備嫁衣。」

但……蕭承陽依舊不動如山,繼續給徐皎月餵食。

直到董裴軒前腳跨出門檻,一句慢悠悠的話揚起——

「月月是我的女人,如果王和不想活了,儘管上徐家提親。」

這是仗勢欺人,是欺壓良民啊!

一個踉蹌,董裴軒沒站穩,而來不及把蛋黃咽下的徐皎月,噗地……點點金黃噴了蕭承陽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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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5:56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哥哥,原來是你

清冽的、帶著泥土香的風在臉龐吹掠。

速度很快,一不仔細會摔落地面,明明是很危險的事,徐皎月卻感到無比安心。

是啊……分明應該害怕的呀……

閉著眼,臉頰貼上蕭承陽寬實壯碩的後背,細細的胳臂環住他的肩頸,沒有用大力氣,因為有他托著自己。

她相信他,相信他不會讓她摔了。

無緣由的信任,無緣由的安心,無緣由的,徐皎月交付了自己。

從小到大,她不被家人疼愛,不被鄰里喜歡,她得討好巴結、放送善意、給予好處、提供助力……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得到正評。

在這樣的努力過程中,她學會在面對陌生人時緊繃起每根神經,細細觀察對方,做出最討喜的舉動,然後透過系統提醒,確定自己做得正不正確。

得到了,是成就,沒得到,淡淡哀愁。人際關係於她,是一份挺辛苦的工作。

如今她不必付出、不必努力,他便慷慨地給岀正評,他對她的喜歡,想破了頭都難以理解,只能順理成章接愛,安心地接受。

速度很快,像風似的,蕭承陽的腳像裝了彈簧,不斷在林間跳躍、賓士。

她不怕,一點點害怕都沒有……彷佛回到那年,她又是伏在大哥哥背上的小女生,忘記恐懼、忘記哭泣,一心一意依賴著他的背脊。

閉上眼,她感受風在耳邊吹掠,髮絲飄場的喜悅。

他停下,她張開眼,然後……看見!

一聲驚呼!她朝前方跑去,是的、是的,她記得,她通通記得。

四歲的孩子不該記得太多東西,但她偏偏記得這個山洞,這個和哥哥生活過五天的地方。

快步跑進山洞裡,徐皎月找到角落處,有自己用石頭刻畫的大哥哥,獸骨還堆在牆邊,那是嗯哼找來給她當堆積木玩的,手指輕輕撫過山壁,所有的記憶陡然清晰。

旋身,徐皎月對上蕭承陽的眼睛,

懂了、明白了、恍然大悟了,原來啊……

所以第一眼,他給了正評,所以「她去哪,他去哪」,所以他明目張膽地喜歡她……眼角濕濕的,她朝他走近,仰起頭。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緩緩吐氣,他輕聲回應,「啊啊。」

「原來你叫啊啊……」控不住的淚水墜跌,她一把抱住他,用盡力氣。

他的嘴角微勾,心,鄭重放下。以為她不記得了,沒想到……很好啊,這樣很好。

那天,他一眼認出她的胎記、她的聲音,他雀躍無比,直覺跟上前去,一路跟著一路擔心,擔心她會不會將陳年事忘得一乾二淨。

疑慮讓他不敢輕妄動。

聽到村人喊她月月時,喜悅滿得他的胸口裝載不下,若不是理智拉住,他差一點點就破窗而入,不允許那群名為家人的男女在享受她帶來的利益之餘,還恨著她。

沒想到她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心暖了、滿了、漲了、甜了,細細看著胸前的她,冷峻五官浮起一抹溫柔。

她伏在他胸前,咬得下唇隱隱發痛,深怕這是南柯一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

他擁住她,笨拙地輕撫她的後背,試圖撫平她的激動。

她抬起頭問:「你知道狼哥哥、狼姊姊在哪兒嗎?」

「不知道。」這次到杞州辦了趙擎,他便有打算上山尋訪「老友」,但他不完全有把握。「這麼多年,也許已經不在了。」

他的話,讓她的心微沉。

「我跟董叔上山過幾次,都沒找到這個山洞,更別說池塘和那個我們唱歌跳舞的懸崖峭壁。」

「想去嗎?」

「想。」

他向她伸手,她毫不猶豫地把手交疊上,一前一後,兩人走出山洞。

秋天至,衰草枯楊,野花野草出現破敗景象,但走在他身邊,她卻覺得風吹很美、落葉很美、荒原很美,而在身旁的他美上加美。

他小時候就美得讓她流口水,她常想著,怎麼有人能長成這副模樣,多教人妒忌啊,而現的他更是美到讓人怦然心動,這樣的他怎麼能夠喜歡她?他合該找到另一個能配得上與他「郎才女貌」的女子呀。

「我離開後,你好嗎?」徐皎月問。

那時,她想娘、想哥哥了,夜半裡哭著醒來,他們無法用言語溝通,但她的眼淚讓他痛,他在山洞裡胡亂轉圈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最後他背著她,回到他們初遇的林子裡。

「不好,董叔帶走你,我很傷心。」

「你看到了?」

「對,我躲在林子裡,等你下山我才離去。」

「你怎麼會變成北陽王?」徐皎月問。

「你走後,我常在林子外徘徊,我想要遇見你,可是被抓了。」

徐皎月倒抽口氣。是,她記得,回村不到半個月就聽說有人抓到一個模樣像人的怪獸,大家都跑去看,但娘嚇壞了,打死不讓她和哥哥出門。

她猜過會不會是他,她太擔心了,夜裡惡夢連連。

系統大娘知道她害什麼,問她要不要預支福氣點數給「大哥哥」交換平安順利,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一千點,連同利息,她預支了一千兩兩百點。為了還債,她扮命學習,連睡覺都很省。

「然後呢?」她急問。

「我被輾轉發賣。」

「賣你?為什麼?你連說話都不會。」當小廝?長工?怎麼可能?

「我不需要說話,他們把我關在獸欄裡觀賞,讓我和狼虎、惡犬互鬥,他們叫我獸人。」

心狠狠被扯痛,徐皎月咬牙切齒,「有沒有人性哪!」

蕭承陽莞爾。人性?那不是人人都有的東西,比起那些人,更髒、更噁心的人多的是。

「後來呢?」徐皎月追問。

「我被輾轉賣到戶部尚書陳大人家裡,他邀請同僚來觀看我和老虎相鬥,我的親生舅舅就在當中。」

「他認出你了?怎麼認出的?」

「我出生時手臂有七顆痣,排成北斗七星,此事被當成傳奇,外祖家裡人人曉得。他看到我手臂上的痣,聯想到那個傳奇。小舅舅把我買下帶回外祖家,我長得與父皇有八成像,之後滴血認親,確認了身世。」

「堂堂皇子怎麼會……」

「十幾年前,父皇只是個沒沒無聞的皇子,奪嫡之爭沒有他出頭機會,在歷經一段慘烈的鬥爭之後,幾個皇子紛紛失勢,最後皇位竟意外落到父皇頭上。

「當時皇子府裡,有正妃、側婦各一,父皇被送進東宮時,有不少人盯著另一個側妃空缺,父皇不堪其擾,放出話決定升生下三子的嬪妾為側妃。

「除了我的母親之外,另一名嬪妾也懷有身孕,但我比四皇弟提早三日出生,父皇打算在我滿月禮那日提母親為側妃,想到未及滿月,我失蹤了,東宮上下大清洗,死掉一票太監宮女。」

「是四皇子的母婦幹的?」

「東宮徹査多時,但找不到任何證據。後來她因為兒子蕭承業被封側妃,隨著父皇登基,她冊封德妃,再慢慢晉升貴妃。」諷刺吧,一個無德女子封號竟是德妃。

「你母親呢?」

「她沒挨過失子之慟,落下病根,兩年後死了。」

「你被送回後宮,貴妃她……」

「大事底定,她不怕,何況蕭承業深得父皇心,而我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皇子,誰會把我看在眼裡?」他自嘲。

「當時,你的處境肯定很困難。」

「嗯。」他點點頭,突地笑了。

「還笑得出來?」他笑,她卻怒了,她憂著、愁著,心疼他的遭遇。

「太監宮女使壞,故意惡整我。」

「怎麼辦?你不會說話,連告狀都不成。」

蕭承陽輕笑攬過徐皎月,她把後宮想得太容易,就算他會說話,初來乍到又怎麼敵得過後宮那堆人精。

她不滿,急道:「別笑、別笑,快告訴我,他們怎麼欺負你?」

「他們叫我畜牲,不給我水喝、不給我飯吃。」

她應不出聲,眼底滿滿裝著不舍,眉眼對上……他真喜歡她的不舍。

如果徐皎月沒關掉提醒裝置,現在她會聽見數不清的當當聲。

她抓起他的手,把它裹在自己小小的掌心間,貼在臉頰處輕輕撫蹭。

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但有人心疼,他突然覺得委屈起來。心口酸酸的、眼底酸酸的,但酸得他……很開心。

再度抱緊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繼續往下說:「我跑到御花園的池子裡抓魚吃,動靜鬧得很大,裡一圈外一圈,圍了滿滿的人像看戲似的。」

「沒有人出面管管?」

「太子哥哥管了。」

「他怎麼管?」

「他引父皇進御花園,親眼看見這一幕,父皇何等精明,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太子哥哥怒斥宮人怠慢,藉此向父皇求恩,讓我養在母后膝下。」

「皇后娘娘可有真心待你?」

「母后仁慈,她有心機、有成算,卻從不對人使手段,但被欺到頭上,她也不是軟柿子,那樣的人最適合那樣的環境。母后曾說:『同是後宮可憐人,何必相殘相害?』

「她的性情、教養影響了五皇弟和七皇弟,我們都認為與其在後宮爭這一畝三分地,不如自我茁壯羽翼,以謀日後高飛。」

她輕輕吐氣。「幸好你被養在皇后膝下,以後,日子便慢慢好起來了,對吧?」

「對,皇后娘娘找來柳姑姑教我說話禮儀、人情世故,柳姑姑常把我抱在懷裡,不厭其煩地對我說話,兩年後,我終於有了人樣。」

「然後呢?」

「我終於可以走出宮、走入人群,走入一個我不曾見識到的世界。我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一個小廝,我給他取名蕭夜,他和我一樣傻氣,我們變成最好的朋友。

「然後一個憑空出現的男人,他逼著我們喊他師父。別人越是逼我,我越是反抗,我從不喊他師父,他還是將一身本事教給我,因此我嘴巴上不承認,心裡已經認定他是師父,比起父皇找來的太傅,我更喜歡跟著他做學問。

「我念書、習武,父皇發現被狼群養大的我,比起文治更適合武功,十二歲那年,我爭取上戰場歷練,父皇沒意見,但母后、太子哥哥和五皇弟、七皇弟眾口如一,不准我做這麼危險的事。」

「可你還是做了?」

他咯咯笑著。「對,我和蕭夜、師父趁著夜黑風高偷偷離開後宮,我們加入軍隊打了幾場勝仗、立下戰功,之後更是深入大漠砍下匈奴王的頭,我和蕭夜本想一股作氣滅掉擾我邊境上百年平靜的匈奴,但師父阻止我。」

「為什麼?」

「一來,匈奴北方是羅刹,有匈奴作為門神,擋住羅劑入侵,不是壞事。二來,匈奴在大漠生活,比起我們更瞭解沙漠地形、氣候及作戰方法,當初我們能一股作氣殺死匈奴王,直到現在我都認為自己太幸運。

「我們沒有遇到塵暴、流沙,而匈奴王怡恰舉族大搬遷,如果不是老天爺助我們一臂之力,怎麼可能打勝?

「費了些年,我們立下基業,父皇封我北陽王,封蕭夜一品大將軍,聯手無縛雞之力的師父也成了驍騎將軍。」

班師回朝那日,回想父皇看著自己的目光,第一次,他真真確確感到父皇為他驕傲,也是第一次,他覺得這個三皇子做得有滋有味。

聽著、笑著,徐皎月很清楚,這麼輕鬆的形容裡其實包含了多麼艱困的情景,不過她樂意聽,樂意分享他的一切。

她問了他,他也回她,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話,都想把對方這十幾年裡發生的事一一挖掘。

「以前,娘待我很好的。」

「現在,並不好,」這是肯定句,他很清楚並且確定。

「那是因為我害死哥哥。」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那是連她自己都害怕回想的事,猶豫片刻後,她握緊他的手,緩緩開口。

六歲那年,新任知府為贏得民心,在城裡設花燈會,她很想去,哥哥便央求奶奶帶他們進城。

那天她多高興啊,從來沒看過花燈呢,雖然在系統大娘提供的畫面裡看到過,可終究觸摸不著。娘親把他們兄妹打扮得漂漂亮亮,還在她頭上綁了紅色頭繩,兩人像金童玉女似的。出門前,娘還叮囑哥,得好照顧妹妹,

哥哥拍胸脯保證了,

豈料,他們卻被拍花子綁走,趁壞人不注意,哥哥帶著她溜下馬車。

他們慌不擇路,一路奔進山林,夜黑風高分不清楚東南西北,有路就逃。

但壞人窮追猛打,眼看就要追上來,哥哥見她跑不動,把她藏在山洞裡,自己去引開壞人。

彷佛有預感,她緊緊抓住哥哥不想鬆手,深怕一鬆開就再也見不到哥哥。

誰知,她的預感無比靈驗,那是她最後一次……握住哥哥的手。

她被人找回來時,嚇得連話說不清楚,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救的,卻忘不了奶奶猙獰的目光、憎恨的面容。

幾天後那些壞人被抓,他說在追逐當中,哥哥摔下山谷。

那麼深的山,就算成年人掉下去都活不成,何況是個孩子?官差入山谷找人,沒找回哥哥,卻找到衣服碎片和屍骨殘骸,他們說哥哥的屍體被野獸啃了。

聽到消息,娘暈死過去,奶奶認定她是掃把星,她承受所有來自大人的壓力。

奶奶發狂,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搖得她頭暈目眩,奶奶還打得她皮開肉綻,怒道:「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是我的心肝寶貝?徐家對不起你什麼,你要害死我的福娃……」

眨眼功夫,她從單純無辜的小女孩變成殺人兇手。

奶奶又哭又叫,抓起長凳就要往她身上砸,是爹爹攔住她,要不……她會和哥哥一起死在那年。

娘哀莫大于心死,她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她傻傻地流淚,到最後甚至連米湯都灌不進去,爹氣急敗壞,用力甩上房門,對著母親大罵。

後來聲音小了,徐皎月不知道爹爹說了什麼,慶倖的是,娘恢復生氣、重新開始正常生活,只是在那之後,娘看著她的眼神中充滿怨恨。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恨她,娘才能活下來?如果是,那麼就恨吧,她願意承擔。

這些年她過得很辛苦,卻不肯抱怨,便是在董裴軒面前也不肯透露一絲怨懟。

徐皎月認為那是自己該得的,只是……娘的恨、爹的冷漠像把刀子,時不時往她胸口捅一刀,痛得她心痛難當。

他啞聲道:「當初,我不應該放你回家。」

她笑彎眉毛,回答,「如果我不回家,你就不會在山下徘徊、不會被抓、不會有今天的造化,就算我們很厲害,能夠躲過寒冬饑餓、平安長大,現在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兒?連話都說不清楚,披著獸皮的狼子狼女?」

他沉默,她沒說錯,事情總有喜憂,沒有絕對的好壞。

「月月,等這邊的事了結,我必須前往南邊,最慢過年前後就會回京,我和董叔約定好在京城見面,到時你和他一起進京,好嗎?」

「進京做什麼?」

「我喜歡你,我要娶你。」

她望著他,清楚這句話他講得多麼鄭重,但……她已經十五歲了,宅鬥手段懂得不多,人情世故倒知道不少。

高高在上的北陽王沒道理娶小村姑,皇帝、皇后絕對不能放任這種事,看重他的太子更不可能同意這事。

就算他夠堅持,就算她勉強嫁進北陽王府,光是口水都能把她淹死。所以最好的狀況是當姨娘、侍妾,對吧?

然而,想成為盛寵不衰的姨娘得有容貌作基礎,她有嗎?她有的不過是那段幼時共同生活的記憶。

也許在他最辛苦的日子裡,那些天的淡淡微甜會讓他感到寧靜、舒心,但她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會把日子過得越來越美好、順利。

當生活中充斥太多幸福,那點微甜早晚會讓他丟到腦後去,所以她不敢在他身上奢望一輩子。

對於一輩子,她有強烈的追逐,她是個缺乏愛的女子,她需要男人一生關注。

沉默,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也沒有繼續勸說,也只是凝睇著她,許久許久,他歎口氣。「你必須學著相信我。」

徐皎月點點頭,她當然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這個時代、這大環境。

他們來到池塘邊,池水和過去一樣清澈,還是一樣滿池的遊魚。

徐皎月想起他用牙齒撕下最嫩的魚腹肉喂到她嘴邊,眼底酸酸的,他對她很好,不管是以前或現在。

「多抓幾條魚,董叔最喜歡吃魚了。」

現在的他不會給她生肉吃,現在的他也不需要下水,他在地上挑選幾塊小石頭,看准遊魚,彈指射出,魚被石頭打到、翻肚,蕭承陽身子一躍、雙足一點,她還沒看清楚呢,他已經把七、八條魚拋上岸。

她看傻了,崇拜眼光落在他身上,想不透他是怎麼辦到的。這樣的身手,她相信對匈奴的那場戰役,絕對不僅僅是天助。

上了岸,他說:「先回去吧,找個月亮大的晚上,我們再去峭壁上。」

「好。」

接手他遞過來的鮮魚,雙雙準備離去時,卻看見兩隻白狼從林子裡走出來,那身形、那傲慢的眼光……徐皎月忍不住想要衝上前。

「等等!」他抓住徐皎月往回拉。

「為什麼?怕它們認不得你?」

「不,不是它們。」

不是?他怎麼認得出來的?

「它們是一、兩歲成年的狼。」

是啊,它們是狼,不是人類,經過十幾年歲月,就算沒死也該老了。

蕭承陽與之對望,它們高抬脖子,那股子傲氣與他的兄弟一個模樣。

見蕭承陽沒有惡意,兩匹狼順著方才的方向走到池邊喝水,之後跳下池子,狼爪一勾一撈把幾條魚給抓上岸。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壓根沒把蕭承陽和徐皎月放在眼裡,它們飽養一頓之後,又往林子走去。

「上來,我背你。」蕭承陽道。

徐皎月不矯情,直接趴到他背上去。

進入林子,他跟在白狼身後,走過一段路,白狼發現兩人始終跟著,警告的低嚎聲起,他沒理會,它們加快腳步,蕭承陽依舊保持一段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它們飛奔,他跟著飛掠,它們卯足力氣,他施展輕功,速度在伯仲之間。

他們穿過林子,直奔山頂,看著它們賓士在他熟悉的路徑上,他彎下眉眼,勾起唇角,自在地笑開。

是它們,他有把握。

兩刻鐘後,蕭承陽和徐皎月來到熟悉的懸崖峭壁。那裡有二、三十只狼,灰的、黑的,還有……

蕭承陽眼底透出一絲溫柔,他把徐皎月放下來,拉著她的手緩步上前。

看見人類走近,狼群起了警或,原本趴臥在地上的它們一隻只站起身、拉高脖子,陰沉淩厲的目光鎖定兩人,好似下一刻就要撲將上來。

徐皎月當然害怕,那是幾十雙非善意的目光哪,但她咬緊牙根,緊跟著蕭承陽的腳步慢慢上前。

他的腳步沉穩,態度堅定,她沒有練武,視力遠遠不及他,但他老遠就看見了……看見他的好兄弟、好姊妹。

蕭承陽越走越近,周身的氣勢讓狼群們感到畏懼,然它們不肯後退,雖然焦躁,卻依守在兩頭老白狼身前。

它們不斷地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試圖警告兩人。

直到蕭承陽走近了,直到他身上的氣息更濃烈了,被圍在中心的兩頭老白狼才張開半垂的眼睛與他對視。

蕭承陽微微一笑,對著遠山一聲長嘯,那道滿載力量的聲音,震攝了狼群。

緊接著,兩隻老白狼歪著身子,用盡力氣站起來,也跟著他引吭長嘯,可是它們老了,嘯聲不復過往,蕭承陽的心抽著,淡淡的哀愁隱在重逢的喜悅中。

心澀得厲害,他應該早點來……

啊——嗚——蕭承陽再次長嘯,老白狼走出狼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跟著他嘯鳴。

嘯聲高高低低,響徹山林,緊接著狼群們也跟著嚎叫,一聲接過一聲,像是慶典、像是熱烈歡迎。

徐皎月看著蕭承陽、看著狼群,他們的嘯聲像高亢激昂的交響樂曲,美妙、熱烈、激情,她不曉得人與狼之間可以這樣契合,突然,覺得他,覺得……長嘯比說話更適合他。

這個晚上,蕭承陽和徐皎月沒有回董裴軒那裡。

蕭承陽陪著老白狼說話,不管它們聽得懂不懂,都叨叨絮絮地說著,這個晚上,他說的話,大概抵得過這十幾年中講的。

徐皎月沒有打擾他們敘舊,她坐在年輕白狼身邊,輕輕撫著它們的背。

好像很享受似的,它們還翻過肚子讓她搔癢,天性謹慎狡獪的野狼怎會輕易將弱處示於人前?那是因為,信任。

「給你們取名字好嗎?」

小小的臉在他們嘴邊輕輕磨蹭,許是很喜歡這個動作,它們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臉,微微的癢,逗得她咯咯笑不止。

「給你們取名字,好不好?」

它們低低地發出聲音,哼哼、啊啊、嗯嗯………她把幾個字湊起來,說:「你叫嗯哼、你叫啊哈,怎樣,喜不喜歡?喜歡的話,舔我兩下。」

她從荷包裡拿出糖塊放在掌心。

它們未必喜歡這個名字,但肯定很喜歡她掌心的糖塊,兩匹狼舔得不亦樂乎,於是很悲催的,它們有了兩個不著調的名字。

山上的夜比山下寒涼,但抱著兩匹年輕力壯的白狼,怎麼也冷不到她身上。

她輕輕給它們哼著催眠曲,迷迷糊糊入睡前,她還聽見蕭承陽醇厚的聲音對著老白狼說話,口氣裡的溫柔,誰也不曾聽見過。

天亮,一夜沒睡的蕭承陽向眾狼告辭。

臨別依依不捨,十八相送似的,狼群們簇擁著他們和大白狼緩緩下山,直送到池塘邊才停下腳。

徐皎月和蕭承陽走開幾十步,發現嗯哼、啊哈還跟在身後,徐皎月捨不得它們,蹲下身又抱又親好一陣,才摧促它們快點回去。

但它們不走,始終跟在身後。

蕭承陽皺眉,猶豫片刻,再回到老白狼身前,蹲下身,額頭頂著它們的,問:「要我帶它們兄弟走?」

老白狼嗚嗚幾聲,好像真的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徐皎月沒有催促,安靜地看著他們交流,半晌後只見他起身道——

「知道了,我會帶它們去見見世面。」

蕭承陽牽起徐皎月,領著兩匹白狼下山。幾步一回首,對著老白狼再揮手,她相信,他真心把它們當成親人。

「你對童年還有記憶嗎?」徐皎月問。

「有。」

「那時跟著一大群狼,你不害怕?」

「我是喝白狼的奶長大的。我不記得自己怎麼被拋棄,怎麼被它們撿到身邊,但從我有記憶開始,是它們的身體溫暖了我,我跟著它們捕獵、跟它們嬉戲,我跟著它們在叢林峻嶺間賓士跳躍,那讓我領略自由的快樂。當然,這也讓我與後宮處處局限的生活格格不入。但那幾年,我過得很開心。」

那幾年過得很開心,代表這幾年並不開心?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陽王,即使他得到所有人的豔羨與嫉妒?

榮華富貴、名利榮譽無法帶給他快樂,生活予他的,更多的是義務責任與壓力?這樣的他……多麼辛苦?

想起那個得到一件簡陋粗糙兔皮衣服的小男孩,想起他高興,手舞足蹈的模樣,握住他的手,她又心疼了。

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明明是個偉岸的英勇將軍,怎麼老是讓她感到心疼?

「不覺得自己跟它們不一樣?」

「覺得,但我好強,不服輸,小時候也被其他的狼欺負,在它們眼裡,我是個廢物,然而我的倔強大概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自知體力不如它們,自知沒有尖銳的牙齒和爪子,我只能用頭腦取勝。我偷偷跟在獵人身後,學習他們用箭獵殺動物、埋設陷阱,我趁著夜色偷走他們的弓箭,用他們的方式打獵,直到我捕獲的獵物遠遠超過它們,在狼群中我才有了自己的地位。」

「狼的社會裡,也有階級地位?」

「對,狼是很聰明的動物。」

「它們再聰明也無法教導你太多事,回到人類世界,你肯定吃不少苦頭。」

想到皇子公主們的訕笑欺辱,想到在陌生、冷漠的後宮裡求生存……糟糕,她又心疼了。

「是。但是我驕傲、倔強。」

「驕傲、倔強就能克服一切嗎?寂寞怎麼辦?傷心怎麼辦?誰能為你分擔?」

沒錯,在狼群中,雖然無法用言語溝通,他不曾感到寂寞,但在人來人往的後宮,他卻覺得自己是獨行俠。

「原該寂寞的,幸好有個和我一樣笨、一樣無法融入人群的蕭夜,讓我不覺得孤獨。」

蕭夜?他提過兩次了,那個人對他肯定很重要吧。

還沒見著面,徐皎月已經喜歡上他,她感激有他在,沖淡蕭承陽的孤獨。

她微笑。「是啊,還有個你不肯喊一聲的師父在,有他在,辛苦少很多,對吧。」

他輕哼一聲,「有他在,你才會曉得什麼叫做辛苦。」

「他待你不好嗎?」

「好,簡直是太好!」他說好,卻講得咬牙切齒,聽得她滿頭霧水。「等你到京城見到他,就會明白。」

到京城……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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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7:22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嫁不嫁我不嫁

蕭承陽就是根楞木頭,不會聊天、說話無趣。

要不是想讓徐皎月明白過去的經歷,他不會太費口舌細細說明,可故事講通透後,他又恢復沉默。

這樣的男人不討喜?無所謂啊,不管他討喜與否,在她眼裡,盡是一片喜意。

回來後,她鑽進廚房把抓回來的魚給整治好,打算中午來一頓全魚宴,手裡忙著、鍋裡煮著,她沒忘記把掛在簷上風乾的臘肉剁兩塊,送到嗯哼和啊哈嘴邊。

她興致勃勃,滿臉討好,沒想到人家竟然看不上眼,臉一撇、嘴一翹,轉個身,留下一截漂亮的尾巴對著她。

「喂,我親手醃的耶,味道好得不得了,可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徐皎月很委屈,怎麼可以如此鄙夷她的廚藝。

說完,嗯哼、啊哈不約而同地翹起尾巴,在空中揮兩下,露出屁眼。

這可不可以翻譯成……聽你在放屁?

啪!她的自信心被甩巴掌了。

蕭承陽見狀,勾起唇微微一笑,他的五官漂亮到讓女人很自慚,這一笑更是傾國傾城,如果他不是皇子,恐怕公主全都要搶著嫁給他。

他摸摸蜷縮在腳邊的白狼,桀驁的狼輕輕蹭著他的掌心,像被馴服的家犬一樣,那身毛髮白得發亮,亮燦燦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美得像一幅畫。

「別管它們,餓了,它們會自己找東西吃。」

「哼,是你們不吃的,下午我做芝麻糖就別搶。」她可能耐著呢,董叔可是愛死她的手藝。

雙手腰,徐皎月指指它們的鼻子嗆聲。

跟兩匹狼計較?真有她的。

蕭承陽挑眉,勾勾唇角,沒說話,可她就是看見他的鄙夷。

「我是說真的,我很會做點心,不光芝麻糖,還有牛舌餅、太陽餅,我做的月餅更是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嗯。」他一點頭,臉上雖然笑著,可擺明又把天給聊死了。

「嗯是什麼意思。我過度自信?你認為我在吹噓?」

「嗯。」

「又『嗯』,你當我會讀心術嗎?都講過要明白清楚地把訊息傳達給對方就得靠嘴巴活動。」她剛說完,只見他立刻俯身向前,徐皎月一驚,連忙捂住嘴巴往後退開兩步,急急解釋,「我講的不是這種活動。」

他知道啊,可是他更喜歡「這種活動」。

誰讓他在學會溫良恭儉讓之前,先學會「想要的就搶,搶到手的就先入口」,不給任何人有可乖之機後,直接攻掠。

他要她,便直接表明心跡,便用最直接的方式要到底。

所以是的,他要吻她,吻一次兩次五次十次,直到她喜歡上他的吻,直到她被他的力量懾服,直到她也喜歡他、愛他,願意躲在他的羽翼之下,這是他要用的方法。

可是……徐皎月緊緊盯著他,眼底帶著警戒。

她不是狼之女,她是系統大娘教出來的女兒,她自尊自重,她不是能被絕對力量懾服的女子。

確實,她喜歡他,因為他是第一個給她正評的人,因為他是第一個讓她知道被喜歡是多麼愉快的人,因為他帶給她人生最美好的一段。

更別說現在的他豐神俊朗、氣宇軒昂,這樣的男子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輕易擄獲女子的心。

想要不喜歡他,真的是艱難挑戰呢!

只是她習慣讓理智跑在感情前面,她考慮的東西太多,顧慮的事更是多不勝數,所以……喜歡?她會努力控制。

他縮回身子,順著她想要的「活動」,說:「我相信你的手藝很好。」

「這點,你完全不必懷疑。」

得到滿意答案,她再度進入廚房。

不久廚房裡出現切菜聲、鍋鏟聲,這些聲音加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歲月靜好。

蕭承陽沒離開院子裡的矮凳,嗯哼、啊哈還是蹲在他的腳邊,他依然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們的毛。

不久,廚房裡飄出飯菜香,閉上眼睛細細嗅聞,他有很好的嗅覺,所以他聞到蜂蜜甜甜的味道,聞到炒花生的香味……

風從耳邊吹過,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從懷裡拿出匕首輕輕雕劃著,石頭上慢慢浮上圖案,少男負著少女,兩匹白狼一左一右跟隨……

屋門被推開,滿頭大汗的董裴軒走進來,發現蕭承陽和徐皎月已經回家。

「去了哪裡?」他倒不是擔心安危,蕭承陽的武功足以保護徐皎月,只是孤男寡女在外頭待上一夜……

徐皎月和北陽王……董裴軒本還想抗爭一把的,但以卵擊石是什麼下場?他很清楚,蕭承陽是何等男人,就算他抗爭到死,蕭承陽決定的事,誰能改變?

因此王和肯定出局,至於皎月那丫頭,恐怕早就被他擺平。

董裴軒沒有期待答案,但蕭承陽回答了。「山上。」

不會吧,他對自己有這麼……尊重?突然間雞皮疙瘩掉滿地,董裴軒有種天有不測風雲的危機感。帶著兩分試探,他再加碼:「昨晚怎麼沒回來?」

「有事。」

這答案擺明瞭敷衍,董裴軒卻鬆口氣,對嘛,這才是北陽王該有的態度。

呼……蕭承陽沒生病,不過既然他肯回答……他再一度試探。「有什麼事?」

「重要的事。」

「這兩匹狼是在山上撿的?」

這話白問了,誰那麼有本事,出去繞一圈就能撿兩匹狼回來,當中肯定有故事,只是這故事,北陽王肯費唇舌對他說明?

「不是。」白狼是朋友。

就這樣,徐皎月做好一頓飯,董裴軒問一堆問題,還是沒把想知道的問岀來。

碗盤擺好,徐皎月招呼,「董叔、蕭大哥吃飯。」

兩人上桌,徐皎月問:「董叔,你去哪兒?」

「徐家。」

「奶奶同意我在這裡待久一點?」

「有銀子,她會不同意?」

這話說得夠酸,徐皎月垮了肩,卻不能指控董裴軒說謊。是啊,對奶奶而言,她的存在不會比銀子更重要。

「對了,徐家老太婆讓我囑咐你一句話。」

囑咐?是讓她小心好好照顧身體嗎?揚起眉頭,眼底含笑,徐皎月問:「奶奶囑咐什麼?」

渴望親情的目光看在兩人眠裡,心氣不平,董裴軒說:「她讓你早點把雙面繡屏完成。」

歎氣,果然是她想多了,奶奶哪會在乎她的身體?勉強一笑,她說:「試試我熬的魚湯,熬很久呢,你們看,是奶白色的。」

這話題轉得有些硬,硬到蕭承陽的心磕著,冷冽了雙眼,他對徐家更不耐煩了。

「皎月,你來說,那兩隻白狼是怎麼回事?」董裴軒轉移話題的本事明顯比她好很多。

說到這個,徐皎月提起興致。「董叔,你記不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在山上迷路,是你找到我、把我帶回家的……」她嘩啦嘩啦地說著。

蕭承陽討厭多嘴的女人,但她的多嘴一點都不討厭,相反的,他很喜歡、很喜歡,她軟軟甜甜糯糯的聲音,一如當年。

故事走到尾聲,董裴軒不敢置信地看看徐皎月、再看看蕭承陽。「不會吧,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巧合的事?當年皎月竟然是……」

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不是謠言啊,當年被救回來的三皇子確實是只怪獸。

從野獸變成人,變成呼風喚雨的大將軍,變成人人景仰的北陽王……他經歷過多少事情?

「我也意外呢,最開心的是當年的狼哥哥、狼姊姊還活著,你沒看見它們竟然還認得出蕭大哥,真教人感動。」

感動嗎?是該感動,蕭承陽從沒想過還有重逢的一天。

有絕對的能力之後,他開始徹查所有買賣過自己的人,一路追查下來,查到溪山村,偏他並不確定當年自己被抓走的地方是溪山村。

從北方返京,匆促間又集結兵力前往南邊,若不是想揪出趙擎,他不會在行軍半途溜走、不會到杞州,更不會遇到徐皎月。

這是老天給的機會,讓他與月月與白狼夫妻再度見面,他感激這一切。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董裴軒問。

「計畫照舊,返京前我會派人傳訊給你,你帶月月進京。」

他不打算讓徐月再受委屈,原本想徐家是徐皎月的親人,再不濟也得幫襯一把,可見過她被如何對待……免了,仇當恩報,不是他的行事法則。

「王爺不必派人報信,京城那邊我有落腳處,待手邊事情處理好,我就帶皎月進京。」

徐皎月看董裴軒一眼,他之前不是反對嗎?現在也認為自己該進京?

她不滿意,卻沒有插話,這些年為了得到正評積分,她旁的沒學會,看人眼色這點學得很透徹,對於沒有必勝把握的事,她習慣保持緘默。

「可以。」蕭承陽從懷裡掏岀玉牌交給董裴軒。「喜從天降賭坊和慶餘行是我的鋪子,有任何困難,去找掌櫃,他們會出面。」

「正好。」他正擔心會碰上秦家惹出事來,有北陽王這塊玉牌……自從對匈奴一役過後,皇帝對蕭承陽的看重半點不輸蕭承業。「南雲一役,你有幾分把握?」

「八成。」

「才八成,你就敢撂開手把重擔丟給一個下屬?」蕭夜聽說才十五歲,連毛都沒長齊的傢伙,他敢委以重任?

「蕭夜並非尋常人,而且師父在他身邊。」

師父那腦子根本是奸計大倉庫,什麼損人的招都想得出來,他能把耿直、缺乏城府的蕭夜和自己教成這副模樣,可窺知其功力,有他在旁邊輔佐,蕭夜不會吃虧。

「你知不知道那裡多瘴氣,許多士兵水土不服,仗未打先病倒。還有,你聽過蠱毒嗎?一旦毒物上身,會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蕭承陽微笑,這些事師父和蕭夜都講過,出發之前他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

見兩人一句接過一句,討論得無比熱烈,徐皎月低頭安靜吃飯。

可是……真要進京?

系統大娘說,談到建功立業,男人會雙眼發光、腦袋發熱,對男人來講,前途遠比女人重要。

可憐女人往往看不清,總是把心撲在男人身上,撲也就撲了,日子安安靜靜過了便是,偏偏女人好求公平,期待男人也把心放在自個兒身上。

追求一件不可能的事,是折磨男人,更是折磨女人。

於是千百年來,女人和男人之間的戰爭,永恆不歇。

在系統大娘悉心教育下,對於男女感情,徐皎月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只想著,如果可以不成親,便留在家裡盡力彌補爹娘的喪子之痛,改善徐家家計,待徐家發達不再需要她,她就抽身另尋一個無憂無擾、能夠安靜過完下半輩子的地方。

至於婚姻……在感情這件事上頭她選擇隨遇而安,她認為愛情之於自己並不重要。只是誰料得到,大哥哥會換了身分再度出現,更沒想到他對她還保有那份感動。

她其實很清楚,對蕭承陽,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人類,他們相處的那幾天何其愉快,因此他將她深深烙印在心裡。

她理解他的感動,理解他想要延續那份感動的心情,但……不可能的呀。

他不是當年的他,她也不再是年幼的她,時過境遷,兩人都已經長大。

他們之間隔著身分位階,隔著門當戶對,他們是雲泥之別。

距離產生美感,待日後天天相見便會慢慢覺得厭惡,與其如此,她更希望留住對彼此的念想,別讓現實破壞一切。

所以她聽著聽著,卻沒有反駁。

轉頭,她看著他缺乏表情的五官,以及生動的眼睛……真是矛盾,怎麼會有人一臉的波瀾不興,眼底卻是波濤洶湧?

可也許就是這樣矛盾的人,才會矛盾地看不見她臉上的胎記,看不見她醜陋容顏,才會霸氣地說出「她是我的女人」這種話。

夜深,徐皎月在燈下裁制衣服,藏青色的布料,原是想給董裴軒做兩身衣服,但她裁了蕭承陽的尺寸

她記得的呀,記得承諾過待手藝學成要幫他做很漂亮的衣服。現在,她手藝學成,現在,他們重逢,因此現在,她要為他縫衣制服。

針在布面上穿梭,她想像他穿上新衣的模樣。

他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穿上新衣、欣喜若狂?

應該不會,他是三皇子、是北陽王,是可望不可攀的人物,想為他裁衣的女子滿街跑,對他來講衣服早已經不是很好的禮物。

無妨,終歸是禮輕情義重,了卻承諾,從此各自幸福、各自平安。

咚一聲,石頭打上窗櫺,徐皎月一愣,放下針線走到窗邊打開窗。

是他,蕭承陽站在院子裡與她對視。

「你丟石頭?」她問。

瞧,這話問得多沒意思,純粹是沒話找話說,不是他丟的,還能是誰丟的?嗯哼還是啊哈?可是,這麼沒意思的問話,他偏偏用敷衍的字,加上無比認真的態度回答,「嗯。」

「有事?」

他說:「繡花傷眼,別做了,徐家要銀子,我給。」

輕淺笑開,她反問:「難不成你要養徐家一輩子?」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好端端的接受你的接濟,外人會怎麼想?」

「外人想什麼,重要嗎?」他習慣我行我素。

她認真想想,認真回答,「當然重要。」

被人喜歡,才能得到正評,才能兌換福氣點數,才能把日子過得平安順利、無風無雨。

只是這話不能對旁人說,在她尚未學會開口時,系統大娘已經一再提醒她和哥哥,系統大娘的存在是個不能外傳的重大秘密。

她沒有冒險精神,她是循規蹈矩的好小孩,系統大娘怎麼說,她便怎麼做。

「為什麼重要?」

「比方你變成外人眼中的英雄,就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有很多漂亮女子想嫁給你。」

「我不需要被那些人喜歡,也不想要漂亮女子嫁給我。」

「那……被人尊重,肯定會有人想要跟隨你,你可以影響許多人、改變許多事。」

他不反駁了,專心思考她的話。

果然,男人對於愛情的需要遠遠比不上事業前途。

徐皎月又說:「當你被更多人喜歡,你的想法能夠說服更多的人,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這樣不好嗎?」

他向她走近,腳步停在她窗前,隔著窗,透過昏黃的燭光望著對方,一時間兩人相恃無語。

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唇鼻上,他看得相當仔細,好像看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的靈魂似的。

半晌,他終於開口。

他問:「是不是因為我不被你喜歡、不被你尊重,所以你不想跟隨我?是不是因為我在你眼裡不是英雄,所以你不想嫁給我?」

他的話涮了她的心,他怎麼可以……用她的話詰問她?

她明明沒有反駁的呀,明明沒有當面拒絕他的啊?怎麼她沒有開口的心思,他通通明瞭?

她的沉默讓他手足無措,心陡然墜入無底深淵。

她的態度擺明瞭,他沒有看錯、猜錯,她確實不想跟著他、不想當他的女人?

為什麼?他沒有忘記過她,她卻不再想起他?是因為當年她太小,小到記不住那份感動?還是因為王和很對她的胃口,比起王和,他太強?

被狼群養大,他以強弱分辨敵己,輸給王和那樣的傢伙,讓他非常不滿。

「說話!」他生氣,口氣硬了。

她一悚,說不出話,眼睛紅紅的,難受得厲害。

沒錯,她委屈,非常非常地。

她知道自己這樣太嬌氣,被親人冷漠對待的她,早已經習慣把委屈連著口水咽下去,早已經習慣接受所有的不公平,早已經習慣受傷是她的生活日常。

這樣的她,為什麼他口氣壞了一分,她就紅了眼眶?

因為物件是他,委屈便吞不下去了?因為是他,傷心便藏不住,眼淚就有權利在外竄?

徐皎月的眼睛張得奇大,努力把淚水憋回去,她半句話都沒說,但滿滿的委屈落入他眼底,害得他胸口沉甸甸的,重得他無所適從。

可是他不會哄人,也沒有哄人經驗,只會把一張臉變得更生硬、怒氣更張揚。

沉下聲,他又重複。「說話!」

捂住嘴巴,她把眼睛瞠得更大,好像夠大,就能裝足眼淚,擔住傷心。

心重得讓他喘不過氣,明明可憐的是她,怎麼……他覺得自己更可憐。

半晌,她終於憋夠了,終於確定眼淚不會往外翻,這才甕聲甕氣問:「說什麼?」

「是你自己說,想讓對方知道某些訊息,就必須透過嘴巴活動。」

是啊,可是她哪有想讓他知道什麼訊息?話全是他說的,說她不喜歡他、不尊重他、不想跟隨他……可是,哪有?她明明喜歡他、尊重他,想要緊緊跟隨他的啊,只是太困難了,她的能力低下,無法辦到。

他是誰?他早就不是白狼夫妻的兄弟,他不是生長在山林裡的狼孩子,他的身分何等尊貴,他是隨便出手就是幾百點正評的人啊。

她憑什麼喜歡他、跟隨他?沒有人給她這樣的資格啊。

莫名地,她為缺乏資格而生氣,她痛恨階級,卻不能不承認階級的存在,她痛恨低人一等,卻無法否認她無從改變的出身,她何嘗不想撂開大膽喜歡他,可……她憑什麼?

見她掙扎、見她委屈、見她沉默,他是個缺乏耐心的男人,等不到她的答案,他便親自索取答案。

隔著窗戶,他俯下身,再度吻住她。

然後,她被炸了。

這是不對的,女人的名譽很重要,他這樣汙人清白,沒道德、沒禮貌、沒水準,可是怎麼辦,她很慌、很害怕、很惶恐,卻半點都不想拒絕他,明明知道這種狀況很糟糕、這種行為要不得,可她不想推開他。

心在掙扎,身體卻無比誠實。

徐皎月在他的吻裡軟化,而蕭承陽感受到了,心歡愉著、雀躍著,他加深這個吻。

她的迷失、她的服從、她嚶嚀聲裡透出的軟弱讓他無比快活,狼是以力量服人的動物,而他用吻征服了她,他相信一次兩次無數次之後,她一定會愛上他,像他愛她那樣。

軍隊裡,經常眠花宿柳的老同袍說過。「女人哪,嘴巴說不要就是要。」

蕭夜好奇問:「那如果是真的不要呢?」

「很簡單,一巴掌甩上,一腳踹開,碰到那嗆辣的,還會拿把剪子剪了禍根。」

她沒甩他巴掌、踹開他,更沒有轉身在針線籃裡尋剪刀,表示她……要!

這念頭讓他喜上心頭,至於那個王和……哼!早就被他扔到五指山下,用符咒鎮著。放開她,她癱軟在他懷裡,而他笑得……比白狼更陰險。

低低地,他在她頭頂上說:「跟董叔進京,我會安排好一切。」

微微的喘促,她沒有回應,只能靠在他懷裡,心亂如麻,他的話在她心底穿針引線,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知覺。

真的,能夠嗎?

徐皎月厘不清自己想要什麼。

她喜歡蕭承陽的靠近,卻又害怕他靠近,她喜歡他的氣息,卻又害怕迷戀他的氣息,這是種矛盾的心理,但她控制不了、更阻止不了。

大白天的,她窩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緊緊。

徐皎月無法否認,他在身邊的日子,自己過得無比開心,白天與他和嗯哼、啊哈上山,和一群狼兄狼弟玩在一起,當然,如果只有她被一群野狼圍住,肯定會嚇得花容失色……對不起,更正,她只有草容,沒有花容,但他在啊,他往她身邊一杵,任何的不安全都會被剔除。

怎會這樣信任他?不知道,也許對他的信任,從四歲之後都沒有卸下過。

她給它們編花冠,給它們唱歌,還給它們烤肉做菜,很可惜,它們對她的手藝不感興趣,比起她的廚藝,它們更喜歡翻過肚子讓她軟軟的小手在上頭撫摸。

晩上回來,一桌菜一壺酒,他和董裴軒高談闊論,對政事完全不感興趣的她,卻因為他的聲音,眯著眼、勾著唇,笑得滿臉興致。

吃過飯、消過食,她進屋裡縫衣裳,待月上中天,他會用石頭敲開她的門,然後將她抱到屋頂上看月亮、看星星,也看明白……他的心情。

他是真的喜歡她,雖然她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他耐心地對待她,他不愛說話,但她喜歡「嘴巴活動」,他便配合到底。

宮裡的大小事,他全向她交了底,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他很聰明的,一眼就看得清,只是不感興趣、不耐煩應付,但為了她的「興趣」,他認真回想,一件件說得仔細。

他不懂得寵女人,但她要求不多,已經覺得自己從頭到腳被寵個徹底。

不要喜歡他本就是一個艱钜挑戰,再加上他這樣的態度,讓她怎麼辦?她逃不掉的呀。

她知道,愛情真真實實發生了,可是發生得太快、太急、太讓人手足無措。

【誰說愛情不會在瞬間發生,你沒聽過一見鍾情?】系統大娘見不得她這副死樣子。

【我長這樣,一見鍾情太勉強。】

【別妄自菲薄,海邊還有逐臭之夫呢。】

【他只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事。】她歎氣。

【在他出現之前,你想過自己會喜歡他、想嫁給他嗎?】

【沒。】

【那就是啦,你也是見到他,看他又帥又厲害才會迷戀上的啊,你怎麼確定他不是因為見到現在的你,才想要把你變成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不是你說,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嗎?】

【很不想傷你的心,可你也曉得自己長什麼模樣,如果連貧人妻都當不成,當然要退而求其次,好歹在死前也嘗嘗男人的滋味。】

【謝謝,你真的很懂得如何讓人一刀斃命。】

【謬贊了。】

【不客氣。】

【不懂你,有什麼好歎氣的?喜歡他就跟著上京,一夜情也好、一段情也罷,就算沒有好結局,你不能把他當成人生體驗,體驗過就好,人生短短數十年,需要各種經驗來充填,難道直到死前那一刻,發現自己人生一片空白會比較好?】

【如果不是一夜情、一段情呢?】

【那不更好,跟那種等級的男人談上一世情,是你大賺啊。】

【如果是一段情、一世怨呢?】

【會怨,是因為放不開,與他人無關,是你被自己的狹隘給綁架。想那麼多幹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債明日賠。他在一天,你便順心遂意,讓自己快樂一天,至少日後還有東西可以憑弔,倘若你把自己的心給鎖住,快樂不敢享、幸福不敢碰,過了這段,徒留遺憾,值得嗎?】

值得嗎?徐皎月自問,如果她做每件事都要問一聲「值得嗎」,那她還能活?

專心一意為家人籌謀,值得嗎?把孝順擺在人生第一位,值得嗎?討好巴結只為被人所喜歡,值得嗎?

她的人生,做過多少件值得的事?

順心遂意說得多麼容易,可好日子過久了,她還能不能夠力心受憋屈?她不知道是遺憾比較慘,還是由奢入儉來得更慘?

站在院子中央,不必靠近窗櫺,耳聰目明的蕭承陽就能清清楚楚聽見徐皎月的歎息,一聲接過一聲。

隨著她的歎氣聲不斷響起,他兩道濃眉打出死結,他以為自己的強勢已經說動她,可是似乎並沒有。

為什麼京城無數女子都想得到他的青睞,而她卻……喜歡他,很難嗎?

人人都說他霸道,說他有狼性,想要的東西一咬在嘴裡就不放手。

而她,是他第一個放手的女人,那年,她眼淚掉個不停,指著山下喊大哥哥。

他不會說人話,卻也明白她想家,分明捨不得她離去,他仍然逼迫自己把她送到池塘邊,她不知道在她牽著董叔的手下山時,躲在樹林後的自己,鏘的一聲,心臟裂成兩片。

身為狼子的他不懂人事,第一件學會的,竟是思念。

即使身分高貴,即使能力卓越,他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還能再見到她。身入滾滾紅塵,為求生存必須學習,在一番努力之後他學會人類的規則,學會世間有太多無解習題,學會在人的上面還有個神,他們主宰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他和月月有緣嗎?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深怕過度期待之後,失望更甚。

可是老天爺又把月月送到他面前了呀。

既然上天已經決定了他們的緣分,他就再也不會放手,霸道也好、強勢也行,他就是要對她好,好到不能再好,不管能不能說服她順從自己,她都得順從他,因為,他是狼子、也是狼。

黑影從屋頂躥下,蕭承陽定睛一看,是隱衛高源。

「爺,京裡來信。」他拱手將信鴿傳來的紙條送上。

蕭承陽飛快讀過。已經到了?淩雲卓動作這麼快?

看來,就算棄武從文,淩家子弟也沒把武功落下,還道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看來……深藏不露哪,難怪太子哥哥一眼相中他。

既然罪證已經送到,老四也收到方氏屍體,那麼趙擎這邊……遊戲不必再繼續,等趙擎接到老四的信,發現自己上當受騙,會有什麼舉動?

京城那邊很快就會風起雲湧,那麼……讓極力求自保的趙擎也摻上一腳,戲才能演得更熱鬧。

他在高源耳邊交代幾句,高源微怔,下一刻明白了,微微一笑,低聲告退。

杞州的事結束,他應該動身前往南邊了,只是……

分離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困難事,他對人冷漠得近乎無情,他從不戀棧任何人、任何事,但這次的分離,讓他極度不舒服。

兩個月、三個月?幾天很短的,尤其在戰場上,轉眼就過去,可是「那麼短」的時間看不到月月,光是想像,他胸口就漲漲悶悶的……真難受,要找個大夫診治。

向前幾步,蕭承陽敲開她的房門,徐皎月結束和系統大娘的對話,跳下床開門。

他朝門裡站著,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鐵塔般的身材襯得她的房門很小,月光從背後照進來,在他身上帶岀一片朦朧光暈,柔和了他剛硬的五官,帶出幾分溫柔氣息。

「你來了?剛好,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跟在她身後進屋,關上門,搶快兩步,他從身後把她抱進懷裡。

徐皎月微愣,不輕易激動的他激動了,為什麼因為……啊,她明白了。

她身子往後靠進他懷裡,聞著他的氣味,享受他的體溫,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只是明日有債……她償還得起?

她沒有說話,沒有反抗,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想進京、不想跟著他,他改變不了她,只能逼迫董叔,他知道董叔對她的影響力,他相信他能把她帶進京城裡,但如果意外出現呢?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處,深吸一口氣。

人類真是麻煩,枉費還自稱萬物之靈,不過是求個偶,就弄得人心煎熬,想想還是當狼更好,一陣追逐、一陣耳鬢廝磨,就成一世伴侶。

「你就要走了,對不?」

他也是啥話都沒說,她便猜出他的心思。原來他們之間和多年前一樣有默契,根本不需要靠言語來溝通。

「對,我不會離開太久,你和董叔先進京等我。」同樣的話,他重複再重複。

對於他的重複,她沉默再沉默。然後,轉移話題。

「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當年說過什麼?幸好,我一點都沒忘,告訴你啊,我是個說話算話、很有誠信的女人,當當當當……你看,這是什麼?」

她從床上拿起一套新衣,在他面前炫耀。

「有印象嗎?我為你做兔皮衣的時候就告訴你,說我會好好跟著娘學手藝,長大後幫你做一件很漂亮的衣裳,我遵守承諾了,喜歡不?」她拿起衣裳在他身上比劃。

「我喜歡的話,你能幫我做一輩子衣裳嗎?」

這要求太過了。只有妻子才能為丈夫做一輩子衣裳,她承擔不起那樣的身分,而他給不起那個身分。

不過,她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可以啊,將來我要開衣鋪子,如果有北陽王當我的忠實顧客,生意肯定會扶搖直上。

「這件衣服可以兩面穿,時間有點趕,我沒繡太複雜的圖案,不過我用的是雙面繡。你看,正面是翱翔的展翅蒼鷹,背面是山頂上俯瞰的蒼鷹,漂不漂亮?」她張著可愛的大眼睛向他討稱讚。

「漂亮,但一件不夠。」他堅持原來的話題。

而她堅持裝傻。「那就多做幾件啊。先說好,第一件是免費贈送,之後的你得讓我多賺一點,堂堂北陽王,肯定不會小氣吧!」

蕭承陽很悶,他岀招,她卻不接招,老是四兩拔千斤,把他的暗示踢到大海洋。他很想戳開她的頭,看看腦袋裡面裝了什麼?

跟了他有這麼差嗎?父皇那邊賜婚的消息還沒丟下去,即有多少文臣武官明示加暗示,極力推薦他們家閨女,誰都想在他身邊佔有一席之地。

可她卻……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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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17:17:41 |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徐陳氏賣孫女

大門被人敲得震天價響。

「皎月、皎月,快開門!」

是誰?徐皎月往外疾奔。

董裴軒脾氣壞,這裡被溪山村村民劃為禁區,等閒人不敢靠近,此事村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曾有幾個潑皮上門找麻煩,卻被董裴軒打了幾個悶棍還潑上一身糞,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輕易靠近。

這會兒……聲音那麼急,又是找她的,發生什麼事?

拉開門前,她想起蕭承陽跟在自己身後,他不能被人看見的呀,貓抓老鼠的遊戲她已經知道,北陽王身在杞州是犯忌諱的。

倏地調轉頭,她想叫他進屋躲躲,可兩人心意相通,她未開口,啉地他躥身飛到樹梢頭。

徐皎月轉頭開門,門外站的是牛大郎。

「牛大哥怎麼來了?是嫂子……」

「不是嫂子的事,你快去後山躲躲,我擔心會出事。」

「出什麼事?」

「你奶奶拿了把柴刀,怒氣衝衝上山,我跑在她前頭,趕緊上來給你報信。」

他買的兩塊田離董裴軒家這片山最近,遠遠看見徐陳氏的身影,他就一路跑上來了。

「放心,奶奶脾氣雖然爆了些,還是講道理的,不會有事。」

「相信我,這不一樣,她那副模樣很嚇人的。」

徐皎月握緊頭,勉強一笑,道:「知道了,謝謝牛大哥,你快回去吧,免得被我奶奶撞見。」

「你要小心一點,,要不……我去村裡找人來幫幫。」

「千萬不要,奶奶重面子,要是人多鬧將起來,說不準我真會被奶奶掃地出門。」

「那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知道了,謝謝牛大哥。」送走牛大郎,關上門,徐皎月轉身就見蕭承陽矗立在自己身前,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寒意,冷酷的眼光教人不寒而慄。

他說:「不要怕,有我在,我不會讓她動你分毫。」

這種事還需要他說?奶奶年紀那麼大,他只消一根手指頭就能讓奶奶從山上滾到山腳下,可……怎麼能呢?

她無奈道:「蕭大哥,那是我的奶奶,不是仇家世敵。」

「你拿她當奶奶,她有拿你當孫女嗎?」

垂了垂眉,她啞聲道:「那裡……終歸是我的家、我的家人,蕭大哥,你避一避行不行?」

蕭承陽瞪她,瞪得自己滿肚子火,那樣的家人還要認?她腦袋不是被驢踢,是被老虎給啃了!

見他不動如山,她軟了聲音。「拜託你不要生氣,先進屋裡去,好不好?」

他咬牙,怒其不爭。「如果她敢動你一根指頭,我不會讓她好過。」

一根指頭?說得太客氣了,奶奶發起火來,那是驚天地、泣鬼神、毀天滅地,從頭頂到腳底都要動上一動的,不過……

「不會啦,奶奶只是嘴皮子上厲害,還沒有暴力傾向。」她睜著眼睛說瞎話。

「鄉下老嫗長年勞作,那手勁你能挨得起?」

都挨過十幾年,哪有挨不起的道理?但這話她沒敢說,只能笑得一派從容,好像奶奶真的算不上一號人物,好像兩人對峙就是小芝麻對上大西瓜,別懷疑,大西瓜指的是她。

雖然事實恰恰相反。

「真的不會,人格保證,絕對不會有你擔心的那種事。」

他寒了臉,對蹲在樹蔭下的嗯哼、啊哈說:「護著她。」

像是能聽懂似的,嗯哼、啊哈挪動它們的屁股,一左一右躺在兩扇門邊,充當起門神。

她好說歹說,才把蕭承陽給勸進屋裡,而待在屋裡看書的董裴軒早聽見外頭的動靜。心道:擔心什麼,徐家老太婆啥都不怕,就怕被銀子砸,拿兩枚銀錠子就能砸得她鞠躬彎腰,大聲喊爺爺。

送走蕭承陽,徐皎月深吸氣,撫撫胸口,看一眼牆邊那棵夾竹桃,樹根下埋著瓦罐,瓦罐裡裝著她三百多兩銀票,那是她的全部家當,本打算用來開鋪子賺錢,給家裡蓋新屋、置田地,現在……希望它們不會變成救命財。

門砰砰敲撞起來,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不怕,沒事的。」

勾起慣用笑臉,她走到門邊,打開門,沒想到徐陳氏看見她,二話不說掄起柴刀當頭就砍,她下意識彎腰躲過。

喀嚓!徐陳氏肯定是用盡力氣了,那把柴刀竟然就卡在門板上拔不出來,一刀沒劈到,她的大掌猛往徐皎月身上招呼。

「你這個敗家精,我們徐室對不起你啥,怎就生出你這個大災星、賠錢貨……」

話沒說完,嗯哼、啊哈四條腿一蹬,蹬到徐皎月身邊,陰冷銳利的目光對上徐陳氏,它們發出警戒低鳴,嚇得徐陳氏停下手、腳發軟。

「別,這是我奶奶。」徐皎月連忙反身護在徐陳氏身前,陰止白狼們衝動。

徐陳氏見狀,手上又來了力氣,啪地一巴掌從她後腦打下去,打得徐皎月一陣恍惚,轉頭傻傻地看著徐陳氏。

她的眼光讓徐陳氏更生氣,巴掌打橫甩過……蕭承陽沒說錯,鄉下老嫗長年勞作,手勁確實很大。

她指著徐皎月的鼻子,怒問,「你這個攪家精,說!田契房契,你拿到哪裡去?」

「我、我……沒拿啊。」她被嚇得結結巴巴,腦袋發傻。

「沒拿?你哪來的兩百多兩?我把城裡的幾間繡坊全都問過了,根本就沒人給你兩百多兩繡屏風,對不?就算你會雙面繡,也不過是賣了條帕子,換一兩銀子,對不?」

奶奶起了她的底……

怎麼辦?徐皎月臉色慘白,囁嚅道:「奶奶,我真沒拿家裡的田契房契,如果有拿,讓我遭天打雷劈。」

「你這賤妮子說的話能信?」

「奶奶,你想想,就算把我們家的裡地屋子全賣掉,也換不了兩百多兩呀,您說是不?」

她問得徐陳氏一頓,可……田契房契就是丟了啊。「那你哪來的銀子?」

「我給的。」董裴軒從屋裡走出來,灼灼目光看得徐陳氏心生畏怯。

幾年前,他把在山上迷路的徐月帶回家,兒子說他是高人,讓她敬著尊著別亂說話,她不在乎他是不是高人,她只在乎之後他每年都會送上幾兩銀子,讓徐皎月上山替他作家務,這筆錢讓她對董裴軒分外敬重。

「那是兩百……」

「兩百二十兩銀子,丫頭說她爹今年肯定能考上舉子,非讓我把錢借給她,我真不曉得這小丫頭能夠拿什麼來還債,徐大娘,你說呢?孫債是不是該由長輩來承擔?」董裴軒接下話,幸好徐皎月向他交了底,否則他還真不能把數字說得這麼精准。

董裴軒這麼一說,徐陳氏急了,家裡田契房契和她攢的幾十兩銀子全丟了,她哭都來不及,哪還能承擔其他的?

她氣得跳腳,指著徐皎月痛駡,「你這敗家精,誰讓你借錢的?」

董裴軒聽不下去,怒道:「她不借錢,你兒子怎麼去考試?花錢的時候不感激皎月,提到還錢就立刻翻臉不認人?你還是當人祖母的嗎?丟人現眼!」

「我、我這不是急嗎!我那點銀子和田契房契全丟了。」

「你家裡只有皎月一個人?怎麼就賴到她頭上?你兒子呢、媳婦呢,你不是還有兩個孫子?」

「我兒子去考試,幹麼帶那些上路?兩個孫子年紀小哪裡懂?而媳婦……」

說到媳婦,她搖頭,更不可能了,媳婦娘家是大商戶,怎會瞧得上家裡這幾畝薄田,當初要不是看中兒子人品,姜家怎捨得女兒下嫁?更何況多年來,親家公還不時接濟他們呢。媳婦眼界高,對這點小東西瞧不上眼,所以……不可能是媳婦,肯定不是她。

「這事我回答不了你,許是家裡遭了小偷,你去跟裡正說說,看能不能想辦法找到。至於皎月,你就別想賴到她頭上了,連借個幾百兩都往家裡送,會貪圖那幾畝田?」

董裴軒一番話,讓徐陳氏腦袋動起來,如果不是皎月,還會是誰?

心一急,匆匆轉身下山,她得求求裡正,讓裡正把村裡挨家挨戶給搜一遍,那些田契房契和銀子可是她的命哪!

徐陳氏離開,徐皎月鬆口氣,轉身卻對上蕭承陽殺人的目光。

他朝她大步走來,伸手撫過她腫得老高的臉頰,「你騙我,說她不打人。」

不然呢?怎麼說?那是她奶奶啊!

見她不回話,蕭承陽轉身拔開門閂,他要去砍人。

徐皎月回過神,從身後一把抱住他的腰,死命把他往回拉。「不要、不要,奶奶老了,你別去找她。」

「她打你。」

「沒事,只是輕輕挨兩下。」

「輕輕?」蕭承陽怒目圓瞠,當他瞎了?

「就算重重又怎樣?她是我血脈相連的奶奶啊,鄉下人家哪個長輩心情不好不會打晚輩的?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倘若這樣就要記恨上,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人倫了。」

人倫?她待長輩以孝,長輩待她,何曾有慈?

低頭看著死死扣在自己腰際的小手,蕭承陽渾身散發出冷冷氣息,在看見她腦後挨巴掌時,他恨不得跳出來一腳把徐陳氏踹下山,他一忍再忍,只是不想違背她的心意,沒想到都腫得那麼厲害了,她還跟他講這天殺的道理。

見他不再往外沖,徐皎月緩緩吐氣,轉到他身前,仰頭對他說:「我沒事的,現在我更擔心丟掉的田契房契,爹爹不在家,要是娘、奶奶和弟弟們被趕出去怎麼辦?你不要一時意氣給我添麻煩好嗎?我只想儘快解決眼前的事,行不行?」

句句問號問得他心煩意亂,他勾起她的下巴,冷問:「爺給你添麻煩?」

「是,如果你跑去欺負奶奶的話。」

幫她報仇倒成了欺負,不識好人心。

見他不語,徐皎月急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真的沒事,你不要生氣、更不要著急,這樣好不?等我把家裡的事給擺平,我再給你裁兩件新衣,保證穿在身上會讓你彷佛潘安再世。」

她把他當孩子哄了?她認定他幫不了忙,只會添麻煩?越想越火大,他的眼睛裡蹭起兩簾火。

偏偏和他極有默契的徐皎月,還叨叨地說著不知死活的話。

胸口起伏越來越盛,他想拔下門板上那把柴刀,把院子裡的東西全砍一輪。

董裴軒看出他怒氣衝天,連忙揚聲大喊,「我在!」

兩個字,很簡短,卻讓很緊張的徐皎月以及很憤怒的蕭承陽同時轉身。

他先對蕭承陽道:「王爺儘早啟程去南雲吧,我承諾爺的事,保證一定做到。」

「倘若沒做到?」他的聲音中隱含著危險。

「提頭相見。」

幾日相處,他對董裴軒的本事有幾分瞭解,他敢說大話就肯定能夠做到。

點點頭,蕭承陽回道:「我答應的事,必也不會讓你失望。」

「多謝王爺。」說完,董裴軒又看向徐皎月,說:「給我一天時間,我會把來龍去脈査得一清二楚。你給我乖乖在家裡待著,如果你奶奶還來找麻煩,你把門給我關緊了,不許打開。」

「可是……」

「除非你不要我插手,不然,全都聽我的。」

徐皎月無奈點頭,道:「我知道了。」

擺平兩邊後,他說:「皎月,你去做幾道好菜,給王爺辭行。」

「知道了。」看一眼蕭承陽,他、應該、不會再衝動了吧?

蕭承陽一大早就帶著嗯哼、啊哈離開,董裴軒後腳就下山打聽徐家的情況,出門前,再三囑咐徐月讓她乖乖待在家裡,就算擔心,萬事也等他回來再講。

擔心……是啊,她擔心得不得了,再有不滿,那都是她的親人,何況家裡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

不過董裴軒沒說錯,橫豎是幾十兩就能解決的事,手邊的銀子夠用了。至於以後,再辛苦一點吧,等鋪子一開,不怕沒有收入。

這麼想,心也就定了,她提筆開始構圖。

錦繡坊的柳老闆雖心術不正,可眼光精准,雙面繡確實更適合做成屏風。

身為繡娘,若能有一筆妙丹青是如虎添翼,在這點上頭,徐皎月比母親更幸運,有系統大娘的教導,就算是極普通的花開富貴,她的圖樣也與一般人不相同。

徐皎月學的東西很雜,詩書語文、丹青書畫、廚藝花藝……樣樣都沾點,當然其中學得最好的是裁衣制服,丹青刺繡。

花這麼多心力學習,是想用優異的繡技討得母親歡心,並且完成承諾,為「大哥哥」做一套最漂亮的衣服。

只是年紀漸長,益發明白緣分這種事不是人們可以輕易左右,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他們會再見面。

可她終究遇上他,終究完成承諾。

然後她與他……就這樣了吧……

眉心微蹙,她明白的,身為女人不該貪心太過,好好的情分不該因為欲望而抹滅。所以,是的,她與他……就這樣了。

門砰砰作響,徐皎月詫異,董叔這麼快就回來?

放下筆,她走到院子,打開門,門外竟是……奶奶又來了?

還是不相信丟掉的房契田契與她沒有關係?柳眉微攏,她想為自己辯白幾句,沒想到奶奶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外走。

「馬上跟奶奶走。」徐陳氏說道。

馬上?這是個不合理要求,依奶奶把錢當命看的性格,錢一旦落入口袋,絕對不可能再吐出來,而董裴軒已經把兩個月的月銀交給奶奶。

「奶奶,不行啦,董叔讓我留在山上。」

「我知道,我會把銀子還給董爺,快快快,我們先下山。」她瞅准董爺不在,才慌慌張張上山的。

她不懂董爺為啥對徐皎月諸多上心,啥事都想插上一腳,偏偏在徐皎月的事情上頭,兒子還處處聽董爺的,搞得徐晈月像董家女兒,不像徐家子孫。

去年,她幫徐皎月相看一門親事,對方願意給五兩聘金,徐皎月那副容貌……有三兩就算高嫁了,她想也不想就點了頭,沒想到兒子見過董爺後就否決這樁喜事。

眼睜睜看著銀子過家門而不入,她那顆心哪,疼得發緊。

這會兒,萬萬不能讓姓董的再插手,好歹養徐皎月十五年的人是徐家。

「快快快,我們快點走。」徐陳氏不停催促。

徐陳氏喊得急,她將徐皎月拉出董家大門,一踏出門,徐皎月發現跟在徐陳氏身後的柳老闆,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男人唇紅齒白,模樣一派斯文,長相不討人厭,但那雙賊溜溜的眼睛盯著徐皎月,看得人不舒服。

「柳老闆?」徐皎月驚呼。

柳老闆笑得滿臉和顏悅色,她拉住徐皎月的手,說:「你這壞丫頭,還騙姊姊說是住在原山村,害我來來回回好幾趟都找不到這戶姓李的人家。」

徐皎月提防著她,想抽回手退回門後,可柳老闆將她的手攥緊,讓她掙脫不了。

「妹妹心裡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怎麼會對姊姊說謊?唉,我真真傷心哪,深怕就此斷了與妹妹的緣分。幸好老天有眼,徐大娘進城一家家問,問誰收過雙面繡,這一問二問的問到姊姊頭上,我才曉得,原來妹妹姓徐不姓李,徐皎月妹子,你可是讓姊姊繞了好大一圈。」

柳老闆都三十幾歲了,她喊一聲姨也差不多而已,怎地自稱起姊姊?

徐皎月求助地看向徐陳氏。「怎麼回事?」

沒讓徐陳氏開口,柳老闆又搶下話。「我就說呢,咱們姊妹不是一般緣分,往後就是一家人了,妹妹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姊姊講,姊姊保證,雖然你只是個妾室,可我會拿你當親妹妹般看待,相公也會好好疼妹妹。」

話說完,她把自己的男人往前推。

男人沒開口,但滿臉的嫌棄掩也掩不住,他看不上徐皎月,他對醜女深惡痛絕,若不是因為這樣,柳老闆又怎肯讓徐皎月進門。

話聽到這裡,徐皎月嚇著。急切中,她拉住徐陳氏。「奶奶要把皎月賣了嗎?」

賣孫女?這種話可萬萬不能傳岀去,兒子將來是要當大官的。「什麼賣了?話麼說這麼難聽,錦繡坊是杞州數一數二的大繡莊,你能夠嫁進柳家大門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往後吃香喝辣,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你可得感激奶奶。」

「為什麼?爹知道嗎?娘知道嗎?他們知道你要把皎月賣掉嗎?」

提到她爹娘,徐陳氏臉色鐵青,怒道:「別提你娘那個下賤女人,等閔謙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

沒人告訴她發生什麼事,摸不著頭緒,徐皎月益發慌亂,但現在不是追根究柢的時候,眼下她該做、能做的,是保住自己。

徐皎月拉下臉,聲道:「奶奶,等爹當了官,賣女為妾的事傳揚出去會壞了他名聲。當官的最愛惜羽毛,奶奶萬萬不可以為一點蠅頭小利孫女給賣了。」

「我沒辦法呀,家裡的田契房契都在人家手裡,不能不要回來啊,否則九泉底下,我怎麼對得起徐家的列祖列宗。」

「不就是幾十兩的事,我有,我給你,奶奶別把我給賣掉。」

「哪來的錢?又跟董爺借?你前腳借,他後腳就來叫奶奶負責,皎月乖,奶奶知道你孝順,奶奶已經老了禁不起折騰,你乖乖跟柳老闆走,就當還報徐家恩惠吧。」

「不折騰,我是真的有錢,不信,我拿給奶奶看。」

聽到這裡,柳老闆緊張啦,她想盡辦法才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幾十兩銀子被解決,豈非吃不到豬肉還惹得一身騷?

她對丈夫猛使眼色。

吳勇是個好吃懶做的繡花枕頭,要不,怎能讓人當倒插門女婿。

他還以為夫人想開了,肯犒賞他一點甜頭嘗嘗,沒想到送到嘴邊的竟是個醜到沒辦法形容的女人,他滿肚子不甘願,但……他能拒絕嗎?家裡妻子最大,她要他幹啥,他能不幹點啥?

堆起笑臉,他朝徐皎月走去,一把抱住她的腰讓她動彈不得。

柳老闆推搡著徐陳氏,把人帶到一旁,低聲道:「老人家,沒你的事,你先回去吧,賣身契都簽了,你這會兒反悔有意思嗎?」

徐陳氏面色為難地看一眼徐皎月,道:「我的可以回去?萬一她跑掉,你不會把帳算在我頭上吧?」

「不會不會,你快點走吧。」

徐陳氏點點頭,心想皎月的話哪能信?她真的有錢嗎?左想右想都不可能,皎月和薑氏繡的帕子都是她親自送進城裡賣的,她哪能私下攢銀子?就算真的有錢,她也該先還掉跟董爺的借款吧。

賣孫女名聲確實不好,但田契房契再加上二十兩紋銀,誰家孫女兒能賣得這麼高價?因此她不是賣,是送孫女進柳府過好日子。

沒錯,就是過好日子。她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的良心,往後任誰開口,她都打死不承認自己賣孫女。

眼看著徐陳氏越走越遠,徐皎月心急不已。

吳勇則笑咪咪地扣住她的腰,心道:不錯嘛,身材挺好,這小蠻腰怕是比香香還瘦上兩寸。

「我的好皎月,你甭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事,你乖乖跟了爺,爺保證你不虧。若你捨不得娘家,待咱們成親後我在城裡買幢三進宅子,把岳父、岳母和你奶奶給接到城裡住,你說好不?」

他滿口說著屁話,漫天亂開支票,徐皎月半句都聽不進去,她揮動手腳不斷掙扎,可就算吳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但男人的身量、力氣天生就是比女人大。

徐皎月恨恨道:「放開我,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你把書讀到狗肚子裡了!」

「咱們是夫妻,哪是一般男女,這夫妻嘛,自然是要越授受才越親近的呀。」

情急之下,徐皎月低下頭狠狠咬住他的手臂,連衣服帶肉,咬出血腥味。

一陣刺痛,吳勇把她往地上一摔,摔得她頭昏眼花。

徐陳氏已經不在場,他哪還有顧慮,氣急敗壞之下抬腿就往她身上狠狠踹去。

再不濟,他也是個男人,長年被妻子欺負、被鄰人看輕、被親人鄙夷,他心理早已扭曲變形,現在連一個醜到令人噁心的女人也敢這般對待他,憑什麼!憑什麼!

吳勇面露猙獰,彎下腰抓起徐皎月的頭髮,將她整個人往上提,啪啪啪左右開弓,打得她腦子嗡嗡作響。

吳勇發狠,打紅了雙眼,看著徐皎月無力反抗,他的嘴角噙起得意微笑,長期被老婆壓制,終於有人可以任由自己欺壓,他感受到嗜血快意。

「哼,讀書了不起啦?認得幾個字就了不起了?爺就是目不識丁,如何?你就算滿肚子文章還不是得給爺做牛做馬,聰明的話就乖乖聽話,要不,有你皮肉痛的時候。」

一推,他二度把徐皎月推倒在圍牆邊,徐皎月頭痛得厲害,而柳老闆步步進逼,這時候的她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用意識開啟系統。

迷迷糊糊間她看見牆腳邊的斧頭,她下意識舉起斧頭,靠著牆邊慢慢站起。

「不要過來,不要逼我……」她一面說,一面甩頭,試圖把暈眩感驅逐。

柳老闆冷笑,都這會兒了還想反抗,這個倔強丫頭,不好好修理怎會聽話?

她笑得滿臉虛偽,刻薄話一句一句往外倒,「別怪姊姊多嘴,人貴自知,憑你這副容貌想說門好親,那可得等天上下紅雨。我家相公雖然沒多大出息,可皮相好啊,有這種相公你還有麼不滿意的?還是乖乖跟我們回家好生過日子吧。」

吳勇看著她手中揮動的斧頭,猙獰了目光。「都說打是情罵是愛,皎月這麼愛我,還沒進門呢就弄得我遍體鱗傷,爺怎能不好好疼你?」

說著從地上撿起一根粗樹枝,朝她走近。

「要錢,我給,甭想我跟你們走。」

柳老闆呵呵大笑,幾十兩銀子算啥,她看中的是雙面繡帶來的價值,既然沒辦法讓她簽下契書,就只能把她變成自己人。

「徐皎月,你別酒不吃吃罰酒。」

「你要的是雙面繡的技法,你抓了我、惹惱我,你以為我還會乖乖幫你賺錢?」

柳老闆笑而不語,這點她倒不擔心,這女人嘛,只要跟男人那啥啥啥的過了,還能不一心一意?何況他家相公旁的不行,那方面的本事可強著呢。要不……當年她也是不甘不願跟著的呀,如今讓她離了他,她還不幹呢。

她懶得同徐皎月廢話,眼神朝丈夫拋去,吳勇點點頭,抓起樹枝瞅準時機,狠狠往徐皎月手臂一抽,強烈的疼痛讓她抓不住沉重的斧頭,斧頭剛落地,吳勇大腳一踢,把她踢倒在地。

吳勇將徐皎月壓制在地,柳老闆則瞅準時機從袖裡掏岀帕子往徐皎月鼻間一掩,下一刻,徐皎月墜入一片黑霧中,失去意識。

勒緊韁繩,馬蹄揚起,蕭承陽莫名地心慌不已。

離開溪山村後,他的眼皮就跳個不停,如果這是個徵兆,代表什麼?

戰事失利,蕭夜沒頂住戰況?還是……倏地,他拉緊韁繩,腳下座騎發出一聲長鳴,他回首望向來時路,沉吟片刻,調轉馬頭在溪山村奔去。

嗯哼、啊哈毫無懸念,狼尾巴一轉,跟著主子往回程奔去。

不久,蕭承陽在山腳下遇見董裴軒。「月月呢?」

「她在家裡,我去查徐家的事。」

「查出來了?」

「是。徐家媳婦趁徐閔謙參加鄉試,偷走家裡的財產帶孩子遠走高飛。」

匪夷所思……薑氏腦袋壞了嗎?放棄前途在望的丈夫,且帶走孩子,婦人孤身在外,要怎麼活下去?「她為什麼這麼做?」

董裴軒歎氣道:「姜氏小時候曾與表哥有過口頭婚約,後來母親過世,父親續弦,薑家毀婚。然姜氏與表哥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她抵死不從父命,為此薑家竟逼得她表哥在家鄉待不下去,遠離故土、失去蹤影。

「薑氏曾經為此上吊自盡不成,又著要剪去一頭青絲老死家廟。姜氏繼母出身貧戶,與徐家有親戚關係,她恨極薑氏,認定她抹黑自己的名聲,又深知徐陳氏早年喪夫,性格苛薄、精明厲害,為搓磨差氏,便在丈夫耳邊吹枕頭風,說閔謙刻苦向學,若有朝一日成了大官,身為商戶的薑家就有了依恃。

「聽說姜氏進徐家時是被灌了藥的,喜娘牢牢把著新房不放任何人進去看新娘,之後水到渠成,任薑氏脖子再硬也不得不低頭。」

「徐閔謙同意這門親事?」那可是個高氣傲卻全無本事之人。

「為了錢啊,姜家是商戶,旁的不多,銀子多,整整三十六抬嫁妝哪,當年轟動整個溪山村,這個徐陳氏心夠狠,媳婦一進門就把嫁妝給搶走。

「徐陳氏確實精明,可惜命不好,新媳婦才進門沒多久,徐閔謙就染上重病,一病大半年,什麼昂貴藥材全用上了,她天天罵媳婦克夫,卻用媳婦的嫁妝給兒子治病,待閔謙病癒,徐家又恢復過去的貧窮,幸好岳家看女婿長進,多少還肯資助一些。」

「薑氏再不甘心也已經成為徐家婦,時過境遷,怎又鬧上這一場?」

「這就是問題了,表哥在外拼搏多年後返鄉,身分已是不同凡響,他成為五品小將,回鄉立刻備禮上門拜見姨父,言裡言外盡是尖刻。

「薑家偷雞不著蝕把米,當年看不起姓蔣的親戚,硬把女兒嫁入徐家,不料多年過去,徐閔謙連個舉人都沒考上,姓蔣的已經是五品官員,兩個男人如此懸殊,茶餘飯後,村人莫不以此取樂。

「至於這個蔣將軍也是個癡情種,多年來始終惦記著表妹,身邊沒有過其他女人,這不,鬧出這麼一場大戲。」

「他就不怕名譽受損、斷送前途?」

「這我就不曉得了。」世上癡情女子多、專情男人少,偏生讓薑氏攤上一個,也不知日後是福是禍。

「姓蔣……」蕭承陽沉吟不語,姓蔣的五品武官?他在腦袋裡轉過一圈,會不會是蔣昱?

董裴軒道:「我想,是時候讓皎月從徐家脫身。」

有些事他本打算等徐皎月出嫁再說,現在……不等了。

蕭承陽輕哼聲。「談何容易。」

那丫頭重情重義,就算徐家人是血蛭,她也會心甘情願把血供出來。

宅子就在不遠處,嗯哼、啊哈突地抬起頭,東嗅嗅、西嗅嗅,發出低鳴聲。

蕭承陽也發現了,空氣中有一股俗豔的脂粉香氣,有外人上山!

疑問剛起,就見牛大郎匆匆忙忙地從山上往下跑,他跑得飛快,在看見前方來人時,差點兒刹不住腳。

一見到董裴軒,他像找到救命浮木般,急忙抓住他的衣角,只是他跑得太急,喘得太凶,連站都站不直,他彎著腰,一面喘氣一面說:「董爺快、快……快去救皎月!」

蕭承陽豎了眉,一把揪住牛大郎衣襟,怒問:「月月怎麼了?」

牛大郎被他的氣勢壓迫,嚇得連喘息都忘記,倒豆子似的把話全交代出來。

「徐大娘把皎月賣給錦繡坊柳老闆,皎月就要變成柳家倒插門女婿的小妾了。」

董裴軒皺起眉心,哪戶人家如此大度會替倒插門女婿找小妾?這事情背後肯定不簡單。

瞬地雙眸淩厲,凝重的臉龐散發出肅殺氣息,蕭承陽顧不得簡單不簡單,對嗯哼、啊哈說:「走!找到月月!」

話出,一人一馬,加上兩匹狼,像疾箭般射出。

牛大郎不解,這樣就能找到徐皎月?好歹先問問錦繡坊在哪兒啊。

董裴軒搖搖頭,狼的鼻子靈敏,他懂,可是北陽王也聞得到?不會吧……他伸長脖子在空氣中嗅老半天,什麼也沒啊?

等等,在想啥啊?他連忙轉身朝蕭承陽奔去。「王爺,等等我啊!」

柳老闆看著滿臉不情願的丈夫,狠狠往他腰際掐一把。

「猶豫什麼?快上啊!」

這事兒得儘快辦好,不定調,她心裡沒底呀,徐家丫頭脾氣硬,就算造成事實,要讓她心甘情願替自己賺錢,恐怕還得恩威並施、好好搓磨一番。

不過終歸是女人嘛,再能耐還是得依附男人,就像自己,能把鋪子打理出如今光景,本事可不算小,但儘管如此,還是得依靠吳勇來支撐門戶。

想到徐皎月的雙面繡,她還是激動不已。如果有雙面繡,錦繡坊還怕不名冠天下?到時把繡坊開進京城,京城裡旁的不多,貴婦多哪,只要幾年功夫,肯定能賺得缽滿盆溢。

見丈夫踟躕不前,柳老闆氣恨不已,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

「你有什麼好不滿的,人家可是黃花大女。」

「可她長成那副樣兒……」

「眼睛一閉,長什麼模樣還看得見?快點把事給辦辦,要是煮熟的鴨子飛了,你看我怎麼治你!」

說著,柳老闆往他小腿一踹,他嗷叫一聲,乖乖地開門進屋。

吳勇歎氣,慢慢走向床邊,看著被自己搧成豬頭的徐皎月,再歎一聲。

他是個好色的,從到大最大的夢想不是賺錢讀書,而是妻妾成群,可惜家境貧寒,只能上柳家當上門女婿。

幸好柳氏模樣長得不差,銀錢上也不苛待他,就算他偷偷摸摸上青樓解饞,她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別把女人給弄進門,她倒是沒話。

認真說起來,柳氏雖然脾氣壞了些,但跟著她有吃有喝還有得玩,日子過得也不算差,只要在床上把她給伺候好,她還是挺好講話的。

只是這個徐皎目……想到她臉上那塊疤,他就忍不住反胃,女人可以醜得這麼奇芭倒也不容易,真不曉得這麼多年來她是怎麼活過來的。

算了,這事就順柳氏的意吧,如果徐家丫頭真像她說的那麼值錢,日後銀子進了柳氏門袋,她總不會虧待自己吧。

眼睛一團,腦子裡想著萬花樓裡的媚娘,就能成事啦。

吳勇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脫掉鞋子上床,從褲襠裡拽出傢伙準備撲上去。

避開徐皎月的臉,他手掌撫上她的胸頸,咦?不錯嘛,皮膚還挺細緻,滑滑嫩嫩的、摸起來感覺挺好,突然間他想起她的小蠻腰,好歹不全是壞處,至少她身材玲瓏有致……

心口那把欲火漸燒漸旺,就在他動手抽掉腰帶同時,徐皎月突然清醒過來,發現吳勇的意圖,她手腳並用猛然一推將吳勇推個踉蹌,整個人往後仰倒,腦袋撞上床柱。

吳勇吃痛,怒道:「婊子!爺肯上你是給你面子,你敢動手?」

說著他傾身向前壓住她的身子,使盡力氣用繩子把她的手綁在床頭。

徐皎月慌亂、驚恐,再沒有退路了,她拚命告訴自己靜下心、凝聚意識,終於……她聽見系統大娘的聲音。

【要使用福氣點數嗎?】

她欣喜若狂。【要,要保平安、要脫離危……】

話沒說完,吳勇一把撕掉徐皎月的衣服。

【當!福氣兌換完成。】

系統大娘的提醒讓徐皎月平下心靜了氣,她不再害怕、膽氣也足了,她的兩顆眼珠子緊緊盯住吳勇。

只見他的魔掌就要扯掉她的肚兜,徐皎月沒有喊叫,而這時綁住雙手的繩子在不知不覺中松來,吳勇沒注意,徐皎月卻發現了。

一把掙脫繩索,她抓住他的長髮用力一扯,再使盡吃奶的力量彎起膝蓋,狠狠撞上他的下半身。

吳勇吃痛,緊緊護住命根子,氣得一巴掌又甩上徐皎月的頭。

徐皎月順勢滾到床底下,只是角度沒算准,砰地後腦重重撞到青磚地板。但她沒停下來,強忍疼痛,身子連翻幾圈,直撞到牆角才扶牆坐起來。

眼看吳勇擺脫疼痛又要撲上來,她忙道:「身為男人,你就甘願當人家贅婿,當一輩子奴才?」

她的話讓吳勇一愣,奴才?他是柳氏的奴才嗎?

見他怔愣,徐皎月再度提油燒火,硬要把小火苗燒成傾家滅族的熊熊大火。

「我不知道柳老闆對你好不好,但好端端的一個男人嫁給女人,旁人當著面不多說什麼,可心裡不知道有多麼鄙夷,也是你這牌氣才能受得了。」

這倒是實話,那些人明面上不好多說話,但暗地裡的嘲笑還少得了。他假裝沒聽到,假裝他們是嫉妒自己的好運道,可……再會裝,也是假的。

徐皎月又道:「柳老闆為什麼非要我進門,不就是貪圖我這手雙面繡的好功夫?可你想想,我是那種被逼迫還能就範的女人嗎?信不信,如果你敢碰我,我立即咬舌自盡,讓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運氣不好的話還得扯上人命官司!別忘記,我爹正在參加鄉試,如果回家發現我死了,猜猜他會怎麼做?」

吳勇安靜聽話,給了她喘息空間。

「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合作。你找自己的人,我把這門手藝傳給她們,日後你大可以自己開繡莊,想賺多少就賺多少,再不必受制他人。」

吳勇動容,對啊,幫柳氏做好這件事,他能得到的不過是肉屑殘羹,還得看她的臉色心情過日子,如果直接跟這丫頭……

「跟我合作對你有什麼好處?萬一我放過你,你卻翻臉不認人怎麼辦?不如我把柳氏休了,讓你來當我的妻子,咱們夫妻聯手賺遍天下。」

他不笨啊……只是,想得美,作夢也得挑時機。

「保有貞潔就是我最大的好處,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喜歡的男人,我想嫁給他,不想糊裡糊塗跟了旁人。若你非要動我,也行,不過我發誓到最後你不但得不到半點好處,我還會讓你背上殺人罪名,到時希望柳老闆肯為你拿銀子打點。」

「你……」

「不相信我敢?要不要賭賭?」說完,她拔出簪子橫在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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