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論壇

標題: 【小說】明日之後──晦暗無光 [打印本頁]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4-23 12:20
標題: 【小說】明日之後──晦暗無光
(一)開始同居生活


  營地的管理層為了強化營地夥伴們的凝聚力、避免成員輕易的被別的營地挖走,以及試圖用愛情的魔力擊敗末日的絕望,他們舉辦了盛大的同居活動。

  「終結單身!幸福同居!」

  最近幾日走在營地裡,到處都可以聽到類似這樣的廣告宣傳。一旦找到了搭檔同居,還能去市政廳領取獎勵。

  這個活動直接導致了營地裡出現了各種相親活動,到處都能夠看到新出爐小情侶的粉紅泡泡。

  ……這個活動確實打散了不少在這個廢土末日世界的灰黑色憂鬱絕望感,讓整個營地四處散發著甜膩的粉色氣息與耀眼光芒。

  人類是一種隨波逐流,不敢異於常人的生物。

  本來看著營友們一個個找到了同居夥伴、成雙成對地出入,想著要硬著頭皮去找個落單中、還看得過去的人邀請同居時,我發現了一個好目標。

  那個人翹著腳坐在廣場水池旁的長椅上擦拭著刀子,身上臉上沾了大片半乾涸的血跡。刺鼻的鐵銹味與這副可怕模樣散發出強烈的攻擊性,導致有著小動物直覺的人們都下意識地繞著他走。

  但他散發出來的氣息卻讓我很滿意。

  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能明白,他是我的「同類」。

  「你好,夥伴。要不要和我同居呢?」我向他走了過去,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微笑,向他伸出手問道。

  他有點錯愕的揚起頭,看向站在前方的我。

  不用思考太久,只要看到對方就能理解這個邀請的原因。他很快地點了點頭,覺得有趣地笑了起來。

  「夥伴。」他用像呼喚情人的語調呢喃著,像是在口中細細咀嚼品嘗著這兩個字。




  我與他去登記同居之後並沒有引起其他營友太大的反應,大家都在為了自己懷抱著的不同小心思而為了同居辛勤奮鬥中,因為各種奇怪原因或理由而決定住在一起的組合多的是。

  「我的東西不多,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直接搬過去?」

  在帶著新出爐的同居人往我住所方向走的路上,他問道。

  「可以。」我不是很在意的回答道。

  我進到住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條大毛巾,弄濕了丟到一臉興致勃勃到處逛的同居人頭上,讓他打理好自己。

  同居人抓著毛巾漫不經心地擦著,抹到毛巾都快乾了連臉上的血也沒擦乾淨。

  我走過去拿過毛巾,用幫德牧洗澡的手法俐落又快速的處理掉他身上的血跡,而他的動作也十分配合,還舒服地瞇起眼從喉嚨中發出了我聽不清的低聲咕噥。

  簡直就像是在撸狗一樣……我新出爐的同居人是隻兇猛的大型狼犬。

  意外地看起來挺順眼的。我看著在被弄乾淨後顯露出原貌的同居人那端正的五官,在心裡叨唸了一句。

  「我們先來定生活公約吧。」我將手裡已經看不出原色的髒毛巾丟入水桶裡,看著原本乾淨的水被污血染成一片沉紅:「有些事情最好還是先取得共識比較好。」

  「嗯。」同居人半瞇著眼,周身散發出懶洋洋的氛圍,潮濕的頭髮貼在臉頰上,讓他身周散發的凌厲氣質變得柔和了幾分。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4-23 12:20
(二)依偎取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能夠在人群之中好好生活。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只是想要而已。
  假裝是個正常的人類雖然偶爾會讓我感到疲憊,但卻能讓我感受到自己仍然「活著」。
  我的體內有一隻怪物。
  沒有同理心,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也沒有罪惡感。那隻怪物住在我心裡,用冰冷的眼神虎視眈眈,銳利的爪刮擦著地面發出刺耳聲響、無時無刻地提醒我牠的存在,並且總是尋找著時機逃離牢籠。
  這隻怪物在孩提時代被察覺後,我在父母的陪同下耗費了十多年才能完全關好牠,學會了正常人類的邏輯與思考方式,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一個「普通人」。
  只是有些小細節是很難控制的。
  我不太在乎誰是誰,也記不得他們的名字。就跟人總是難以分辨牛羊的差異一樣,我總是認不出同一個營地裡的人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他們對我來說無關緊要,就和路邊的石頭與花草樹木差異不大。
  但要掩飾這點很容易,臉盲症是個很好的藉口。
  ……披著人皮的怪物,和同樣披著人皮的怪物住在一起是再輕鬆不過的了。
  至少我們在這個被人類稱呼為「溫馨的家」的地方可以肆無忌憚地脫下那層人皮




  我拉開了窗簾,清晨暖和的陽光從外頭照進了房間。
  感染者在日間的行動力比較差,但仍然能看到幾個被感染的伐木工在遠遠的灌木叢間晃蕩。
  找到合乎心意的人同居很不錯,只是有點小事出乎我意料之外。
  ……就像是現在這樣。
  一個沉重的重量壓在了我身上,溫熱的鼻息噴在耳後帶來一種癢意。尖尖的犬齒輕輕地在我頸側動脈上的表皮徘徊著。
  「你是吸血鬼嗎?」我和往常一樣,用鼻子對著他輕哼了一聲,並沒有伸手推開。
  在有點克制不住殺戮衝動或者飢餓的時候,同居人會用犬齒輕咬我的頸動脈嘗試冷靜,他也喜歡沒事就攬著我用指腹摩娑脆弱的頸部。
  據他所言,感受到溫熱血液在薄薄皮膚下穩定脈動這件事能讓他心安。
  就連偶爾在營地中心補充貨物時,他也常常掛在我背上咬咬摸摸,這個略顯曖昧的習慣動作讓營地居民們都以為我們加入了同居情侶大隊的行列。
  即使我一直認為我們只是兩個人總是同吃同住同睡而已,但這種生活模式大概和普通人們所定義的情侶相差無幾了吧。

  「我好餓。」趴在餐桌上的同居人,面對著桌上的食物虛弱地抱怨。
  「吃。」我毫不在意他想嘔吐的不舒服反應,夾了一塊蜜汁烤肉塞進他嘴裡。
  「為什麼人類要吃淋上了植物分泌物和昆蟲口水混和而成的黏稠液體的火災現場屍體……」食不知味的同居人把對我來說帶著清甜香味的美味肉類吞了下去,抱怨著。
  對他來說,這些食物是沒有辦法平復飢餓且無滋無味的東西。
  「事實很噁心,不要說出來。你可以好好的稱呼他們為蜜汁烤肉。」我訓了他兩句,繼續塞食物。他發牢騷歸發牢騷,但只要餵到嘴邊還是會乖乖吃掉。
  同居人就某種層面來說,很像是隻大型的兇猛寵物,能看家、能殺敵……抱起來還暖暖的。
  只是有點厭食症,如果平常不多盯著點餵食,他就能把自己活活餓死。
  充足的進食才能保持體力。在這種資源匱乏的狀況下,想在末日之前一樣靠針頭將葡萄糖輸送進體內維持體能,完全是個白日夢。
  「這陣子天氣不好,外出危險係數太高。」我計算著同居人攝取的熱量,在達到可以支撐他一日的活動後便停止,安撫道:「等天氣好點了再出去放風。」
  忍耐著飢餓的同居人發出不滿地模糊的咕嚕聲,我沒再理他。
  和同居人對於一般食物的反感不同,我個人倒是對於蒐集食材製作料理與品嘗美食十分感興趣,從甜點到濃湯都沒有問題。
  自從和他同居後我覺得生活品質上了一個階層。不僅是高級肉類與蜂蜜這種比較難取得的食材總會有人替我蒐集回來,就算研發新料理做出了不知名的謎樣料理也能有人毫不浪費的吃得一乾二淨。
  雖然知道他一直在邊界線上來回搖擺,狀況十分不穩定。但我仍然沒有問太多同居人的過往,因為我們都知道對方是想關好心中那隻怪物的。
  這樣就夠了,其他的細節都無關緊要。
  有豐沛感情的他能幫我注意平日細微的不足,而我的冰冷理智則能成為韁繩把他從發狂邊緣拉回。
  這種找到同伴的安定感,讓我在末日之後反而過得比末日降臨前還舒服。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4-23 12:20
(三)最幸福的事

  「我們有請下一組同居小夥伴!」
  走上廣場中臨時搭起的小檯子上,我心情沒有半點雀躍興奮或害羞激動,只有一片毫無波動的平靜。
  和以往一樣,我臉上帶著平易近人的微笑。
  而同居人則是因為緊張,所以又不自覺地摸上了我的頸側,用長了薄繭的指腹摩娑著。
  覺得有點癢。
  我偏了下頭,拍拍身旁同居人的手安撫他。百般無聊的聽著主持人介紹,一面看著台下不知道在興奮什麼的營地居民們發呆。
  推測是為了彰顯本次同居活動的成功,又或許是想炒熱營地裡的氣氛,營地市政府在今日晚間於廣場舉辦了慶祝宴會。
  每一對在本次活動中找到同居人的營地居民都會一一被叫上台去,被主持人問些無意義的問題、並且擁有一個向所有人發表五分鐘同居感言的機會。
  稍微看著噴水池放空了一下,節目已經迅速地來到了提問環節。
  「請問你們覺得最幸福的事是什麼呢?」主持人問完,將手裡的麥克風湊到我與同居人的面前。
  當我還在思考「幸福」的定義時,我的同居人倒是毫不猶豫地抓起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睛回答。
  「我覺得最幸福的事,是在最後死於你的懷抱之中。」他並沒有在開玩笑,眼神非常認真。
  「你是我最嚮往的最終歸宿。」他直白的描述道,平淡的語氣中藏著我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我明白了。」我對著同居人點點頭,頓了一頓補充道:「我向你承諾,你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只聽懂了這表面意思的主持人與台下的營地居民們只當作是句甜膩膩又肉麻兮兮的告白情話,他們紛紛吹起了口哨、尖叫、用力鼓掌,用盡所能的發出各種噪音。
  ──如果變成那副無可救藥、連自己都討厭的可怕怪物了,那麼我希望能夠被你殺死,死在你的手中是我的幸福。
  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這樣的請求。我能看見他心中所描繪、期望著能夠達到的美好終末。
  曾經越線的他即使再努力控制自己,也沒有辦法回頭、作為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人類存在。
  經歷末世的倖存者們危機感受神經早已被鍛鍊得無比敏感,在營地或任務中碰見他都會下意識繞道走。
  在這個崩壞無序的世界中,他心中身為「人」的那部份走向消亡也只是遲早的事。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數計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會被吞噬。
  這一段簡短對話在營地台上用麥克風廣播了出去,全場有上百個人聽見,卻只有我們能夠理解對方的想法。



  無可進又無可退,被圍困在這個狹小又冰冷的空間。
  接受它,是存活。
  拒絕它,是死亡。
  「我想要……活下去。」
  即使明白就算得救,前路也滿布荊棘。
  但對於生命的渴望壓過了一切。
  於是他流著淚,咬開了剛剛死去的同伴頸項。
  尚帶著一絲溫度的鐵鏽氣息流入口中,帶著一種象徵生命的甘美。
  在飢餓到一定的程度之後,無論怎樣的食物都是人間美味,吃起來宛如龍肝鳳髓。
  那口在瀕死情況下將生命從死亡線拉回的食物,將會在你的腦海中烙印下深刻入骨的記憶。
  這樣顫慄又寒毛直豎的美味,讓人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在品嘗過極致之後,世間的一切吞入口中都宛如嚼蠟般無味。
  吞吃著同伴的血肉,一口接著一口。
  跨越了被人們視作禁忌的邊界。
  他在這一刻,變成了它。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4-23 12:21
四)雪崩

  自從開始與同居人共同生活之後,我們出門搜索物資時常常會盡量配合對方的時間與行程,一起接取商隊任務。
  有些任務的報酬很好,但需要完成的事項也相對棘手。兩個人合作的話能更有效率的解決掉它們。
  同居人總是拿著長刀衝在前方,而我則在遠一點的後方使用弓箭或長槍配合他的行動。
  雖然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中慣常使用冷兵器是件很危險的事,但他依舊我行我素。
  「槍枝是一種冷冰冰的武器,我不喜歡。」
  除非有必要,否則他不會拿起槍枝。
  「我喜歡用刀近戰,這樣會有溫暖的感覺。」同居人舔了舔濺到臉龐的鹿血,眼神有點恍惚地笑著說。
  除了喜歡用刀之外,他還十分怕冷,不喜歡去白樹高原與多貝雪山。
  只有在我有接到任務,需要前往那兩個地方執行的時候,他才會一邊嘟囔著誰也聽不清的話一邊跟在我身後搭直升機過去。

  多貝雪山是個危險的地方,雖然不會像白樹高原一樣時不時的忽然來場暴風雪,但我認為漫山遍野的野生動物、感染者還有到處巡邏的帝國士兵……這些都要比暴風雪來得棘手。
  在搭乘的直升機落地之後,我再次確認了任務內容,並和同居人討論最佳路線。
  「蒐集三個南瓜、清理十隻感染野獸、拍攝一張母巢的照片……」我將資訊分享給同居人。
  「可以多蒐集一點南瓜。」聽到南瓜後同居人眼睛亮了起來,舔了舔嘴唇。炸南瓜條是他少數喜歡吃的一般食物。
  「好。」我點點頭,盤算著這次要蒐集多少南瓜回家存起來。
  每次運送物資回去,都會被冠上清理病毒之名抽稅,回到營地後又會被抽取一部份用以支持營地運作……所以倖存者們真正能拿到手的,通常只有辛苦蒐集物資其中的極少部份。
  「先往雪山方向走、蒐集南瓜,在一路上清理感染野獸,接著再轉往密道拍攝母巢,最後衝過洞窟從遺跡出來,剛好到另一個據點搭直升機回去。」看著地圖,我們迅速地制定好了路線,並且行動起來。
  在沿途蒐集資源的時候,我偶爾會有種正在被觀察著的感覺。
  但在暗地裡搜索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並沒有發現有人潛伏在附近的痕跡,所以我抬頭看向雪山的方向。
  ……應該是巡邏中的帝國士兵或者科技會士兵吧。因為沒有感受到敵意,我便不是很在意地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在環境惡劣寒冷的多貝雪山進行任務時,常常能夠撿到其他倖存者留下來的補給品,也偶爾會遇到因為嚴峻地形、意外而受傷或者餓倒在地的科技會士兵。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幫或者不幫,我會看當下心情。
  科技會的人都不是什麼簡單角色,那些研究員總是態度倨傲又喜歡暗地裡謀算著什麼,我不怎麼喜歡。
  今天我不想搭理科技會士兵的呼救,但我看到同居人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好像很在意似的,所以我們最後還是稍微繞路過去看了下情況。
  他蹲下身去確認科技會士兵的傷勢情況。
  同居人安靜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我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我警惕著同居人的狀況,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這不是一種正常的狀態。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同居人他迅即無比地抽出掛在腰間的刀。
  他抽出刀的動作俐落。
  拔刀術明明是一種殺人手法,卻總是帶著一種奇異又鋒銳的美。每一次看見同居人這絢麗的動作,我總是會有一瞬間因為著迷而失神恍惚。
  伴隨著刀尖斜斜指向天空,我聽見一種類似布帛撕裂的聲音,伴隨著很快就重回寧靜的嘶嘶氣音。
  我回過神來,一把拍掉同居人手裡的刀,平靜地看著他。
  我的同居人把自己弄得滿身滿臉淨是血、模樣狼狽,就和我們初次見面一樣。並且反應遲鈍地慢慢轉頭瞪向我,眼神在清明與狂亂間搖擺不定。
  我平靜地注視著同居人,思考現在該採取什麼行動把他安撫下來。現在這種情形,只要明眼人都知道他的狀況不對勁。
  就在這棘手的時刻,我感受到一絲讓後頸微涼的殺意。
  只聽見一聲輕響,當我意識到發生什麼是的時候,身體已經狠狠地摔倒在地。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6
(五)被獵者與狩獵者

  「該死的!」我出離憤怒的罵了一聲,反手從腰後解下煙霧彈、拉開插銷用力拋了出去。
  煙霧迅速的湧出,將四周的視野遮蔽。
  剛才同居人用力地推了我一把,讓我閃過了來自遠方的狙擊,而自己卻被擊中倒地,生死不知。
  在煙霧中準確的摸到了他的位置,我迅速地將失去行動能力的同居人拖離現場。
  他的身上滿是血跡,讓我一時間無法輕易分辨那些血究竟是誰的。
  等到我氣喘吁吁地拖著他來到最近的科技會營地帳篷中時,才終於得以細細檢查一遍他的情況。
  「呼……」
  在摸到他頸部平穩跳動的脈搏時,我才鬆了口氣。
  在這瞬間,我似乎能理解同居人為什麼總愛沒事摸著我的頸子。
  確認對方的心臟正穩健的向身體各處輸送著象徵生命的血流時,一直緊張高懸著的心,於此時此刻刻才能得到安寧。
  接著我顫抖著手解開他衣服確認傷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駭人的瘀青。
  「肋骨大概裂了或斷了。」科技會醫療組員從一旁路過,瞥見了同居人青黑了大片的胸口,隨口說道。
  「知道了,謝謝。」我壓下心中燃起的那對於那個不知名狙擊手的火焰,有禮貌的向對方道謝。
  處理完傷口後,我翻看了一下從同居人身上扒下來,被血染色又破了洞的衣服。
  裝備在衣服夾層中的配件毀了。
  ……還好,看來這些沉重的玩意兒還真的有點用處。
  幫陷入昏迷的同居人整理好衣裳、將他暫時寄放在安全無虞的科技會營地中之後,我迅速地趕向狙擊手所在的位置。
  即使知道對方早就已經掃尾走人了,但只要在那邊待過,就一定會留下什麼細微的蛛絲馬跡。

  科技會的士兵死因是被割斷喉嚨,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他似乎在從山上失足掉下來時摔斷了脊椎,因此完全動彈不得。
  我回到現場檢查屍體與四周環境,接著撿起同居人的長刀,往剛才子彈射擊過來的方位找去。
  在高處適合埋伏的點附近搜索了一會兒,情況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那裡被處理得很乾淨,幾乎看不出來曾經有人來過
  雪地被掃過,連腳印也沒有留下。
  ──但光是這一點就能曝露出很多信息了。
  「首先排除科技會,他們不會用這種粗暴的手段。但如果是帝國士兵出手,他們也不需要遮掩。」我冷笑出聲。
  「我的雙手至今仍然乾淨也從未樹敵,而剛才敵意與殺意是衝著他來的。」
  「只有上午曾經出現被監視的感覺,所以是今天遇到的吧。」
  「所以是誰呢?」
  我從高處俯視著,解下身後揹著的莫辛納甘,用上頭的瞄準鏡看向剛才我們的所在地。
  一眼就看見了科技會士兵的屍體,而且從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當時同居人的動作與表情。
  「看來是被發現了呢。」我臉上的笑容越加燦爛,輕輕地說。
  隱藏在人群中的異常,被正義的使者給找出來了。
  在這末世裡不去多殺幾個簡直是無窮無盡的感染者,偏偏當自己是替天行道的英雄人物,任性地打擾我們這些想要安靜度日潛伏在人群之中努力扮演好一般人類的怪物……
  「哼,真是多管閒事……」
  不耐煩與厭惡憎恨的濁氣在心中翻滾叫囂著想要控制我的行為,抓住一切小尾巴、逮住那個人,然後進行毫無理智的破壞與毀滅!
  自從我開始學習控制情緒之後,這種情況就越來越少出現了,然而今日遇到的情況卻讓我有這麼一瞬間差點瀕臨失控。
  是我控制情緒,不是情緒掌控我!
  強迫自己深呼吸,默念了這段話幾次提醒自己後,腦海中差點崩斷的理智線才漸漸穩定下來。
  「這筆帳我一定會好好清算的。」冷笑了一聲,我站起身準備回到科技會營地。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6
(六)從冬眠中甦醒

  在付出一點代價後,直升機將我們送回安全的營地。
  我把同居人帶回屋裡,拿濕毛巾避過他胸口瘀青部位、簡單粗暴地把那些礙眼的血跡清理掉之後才將他放在床上。
  幾絲深黑色細軟的頭髮被水打濕、黏在臉頰上,配上因為疼痛而蹙起的眉讓昏睡中的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脆弱又可憐兮兮。
  我坐在床邊的沙發,拿起生存輔助儀確認資料,打算將這個隱匿在暗處虎視眈眈隨時都會再次襲擊的不穩定因素給想辦法找出來。
  由於太過專注以及對他沒有警戒,因此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同居人醒來了。
  從身後傳來的撞擊力道讓我手中的生存輔助儀整個飛了出去,而我也摔到了鋪著地毯的地板上。
  和往常尋求安心的試探性輕觸不一樣,這次是毫不客氣的像是捕殺獵物一樣的咬住了喉管。
  「咕嗚!」我在感到窒息後才意識到,這次先醒來的不是一直以來那個家養的溫馴猛獸,而是那個潛伏已久、攻擊性十足的凶暴怪物。
  當我感覺到喉嚨快被咬斷之前,那隻怪物才像是想要戲弄獵物一樣的鬆開了嘴,施施然地舔了兩口血。
  「咳咳咳!」
  直到現在,我才直觀地感受到了同居人的危險性。
  『牠』用力地壓在我身上限制住我的行動,並且用一種很專注而不帶感情的眼神盯著我,而我就連想摀住流血的喉嚨也做不到,只能一邊大力咳嗽著一邊警戒地瞪著他。
  「……比柯利安還要甜美。」『牠』忽然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我倒真的沒想到,同居人體內的怪物竟然還會開口說話──也許情況還沒那麼差,這代表他還有理智與思考能力。
  然而現在高興似乎還是太早了,『牠』的眼神又開始陷入在多貝雪山時曾經見過的狂亂。
  像是被拉入某段回憶一樣開始喃喃自語著,意識在清明與渾沌間被拉扯,搖擺不定。
  我安靜地放鬆身體與呼吸,讓自己顯出一副十分無害又沒有危險性的模樣,盡量不讓他此時敏感的神經觸發警報,避免再次被攻擊。
  「出不去……好想吃炸南瓜條……斷掉……」
  我試圖分辨『牠』嘴裡在叨念著些什麼,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很重要。
  「好餓……」
  在反覆喃喃自語了一會兒之後,『牠』終於從我身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大門。
  不用腦袋想也知道,絕對不能放這隻危險動物出門!
  已經從瀕死無力的狀況緩過來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離手邊最近的破舊木椅,往『牠』後腦杓砸去。
  「碰!」
  脆弱的椅子正中目標,在完成使命後四分五裂飛散了出去,留在我手中的只剩下一隻椅腿。
  「咚!」
  『牠』倒下了。
  大口喘著氣跌坐回地上說不出話,我只能怒視著同居人後腦杓多出的一個大包,在心中替那個該死的襲擊者添了一筆帳。
  我伸手摸了把喉嚨,滿手是血。
  ……很好,這次我絕對會記得!在幫同居人包紮與固定傷口的時候,順便把他的手腳綑死在床上!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6
七)炸南瓜條

  再次醒來的,是我的同居人。
  「對不起……」他似乎對不久前發生的事情有記憶,一醒來便向我道歉。聲音顫抖著,非常地後悔與恐懼,就像是在小聲嗚咽。
  恐懼著什麼呢?照理說恐懼的應該是差點死掉的我。
  也許他是害怕再也沒有同伴,又或者是畏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真正的成為一個怪物。
  而理應害怕的我心中更多的是憤怒和無奈。對讓他失控的一切因素感到氣憤,對於自己無法阻止他走向崩壞而感到無力。
  喉嚨傷得太厲害了,我暫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對著他彎了一下嘴角,然後搖搖頭。
  我不怪他。
  畢竟這並不是我們所希望發生,但心中明白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在同居人的狀況穩定下來之前,我是不會放心讓他自由活動的。他也十分乖巧安靜地躺在床上,任憑我檢查他身上的束縛。
  再次確認了他的傷勢穩定,以及雙手都被好好地捆住之後,我才離開房間。

  鍋子裡的油發出滋滋聲響,我注視著在金色油液中翻滾著的南瓜條,回想著同居人在多貝雪山時的異狀以及剛才那隻怪物在喃喃自語中透露出來的訊息思考。
  炸南瓜條、飢餓、雪山、脊骨斷裂的科技會士兵、暴風雪、溫熱的鮮血、被困……比柯利安甜美。
  將這些訊息拼湊起來,差不多就能夠推測出當時發生了什麼可怕的情況。
  抬起手指摸了摸頸子間透出幾分濕意的粗糙紗布,我忽然間覺得自己這一生其實是如此的平靜安寧。
  同居人一直表現出對炸南瓜條有著強烈偏愛的模樣。但此時此刻的我卻無法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
  我將南瓜條上的油脂濾乾、裝盤,端著香氣四溢的食物回到房間。
  「炸南瓜條!是給我的嗎?」同居人彷彿不敢置信地問,似乎是從沒想過,在差點殺死我之後還能擁有這樣的待遇。
  雖然他大概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幾乎整整兩天沒有進食了,但我一直記著。
  「對,給你的。」我哼笑了一聲,用微弱的氣音嘶嘶地對他說:「其實我在裡面下毒了。」
  打從醒來後一直很沮喪的同居人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看起來並不在意我是否真的在食物裡下毒,只是對在發生剛才的事之後,自己還能得到來自同居人的關心感到由衷喜悅。
  我將盛滿炸南瓜條的盤子放在床邊的小茶几上,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撐著臉頰看著手腳都被捆住、胸口還有夾板固定骨頭的同居人慢吞吞又艱難地挪向床邊,並沒有想要幫助他的意思。
  我看見他眼中閃爍著的,是真心的喜悅。
  仔細地觀察了很久,直到同居人幾乎將整盤炸南瓜條吃光,我才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雖然和平常討厭進食不同,在吃炸南瓜條的時候特別快而且滿心喜悅,但動作卻像是機械一樣,只是將食物塞進嘴裡吞下。
  比起因為喜歡而想吃,更像是單純的進食,彷彿在進行某種神聖儀式一樣。
  「夠了。」我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禁感到心中煩悶,走上前去將盤子取走。
  而他只是愣愣地抬起頭,用錯愕又委屈、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的表情看著我。
  「別吃太多。」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我也只能別過頭去匆匆找了個藉口離開。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7
(八)自我束縛

  和過去的許多日夜一樣,我靠在他的身旁,感受著另一個人的體溫安靜地進入睡眠。
  到了半夜的時候,我因為感受到什麼而忽然醒了。
  睜開眼,看見有一雙冰冷的眼睛正從床邊以俯瞰的角度審視著我。
  身旁的位置空了,伸手摸去不帶一絲暖意,還摸到了不知怎麼被解開了的繩索。
  這次醒來的不是我的同居人。我似乎感受到喉嚨的傷在隱隱作痛。
  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對方遲遲沒有展現出攻擊的意圖,我忽然很想嘗試跟眼前的怪物說些什麼。
  「其實想吃炸南瓜條的,不是你吧。」我忍著疼痛,用嘶啞的聲音問。
  『牠』的表情倒是很豐富,滿臉寫著詫異的偏了偏頭,像是在疑惑: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你並不喜歡炸南瓜條。」我十分肯定地說。
  『牠』沿著床繞了幾圈,就像是來到動物園的人類一樣,正在仔細觀察籠中的稀有動物──我。
  「是柯利安一直很想要吃的吧?」見『牠』一直沒有回答,我將自己的猜測問了出來。
  怪物像是被戳中了笑點開關,忽然間大聲笑了出來。
  「對啊。」『牠』笑了幾聲:「如果能出去的話,這是柯利安最想要吃的呀!」
  「可是走不了了。」『牠』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快,瞬間沉了下來,開始反覆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焦躁。
  「……」我選擇安靜。
  和我推測的差不多,同居人當時和名為柯利安的隊友,大概是因為惡劣天氣的關係而被困在雪山當中,他們無法離開。
  最後柯利安死了,怪物衝破牢籠正式誕生。
  「為什麼要內疚呢?愧疚到忘記一切,只記得柯利安在死前最想念的炸南瓜條?」『牠』又開始喃喃自語,像是非常不解的問:「想活下來有什麼錯呢?這只是生存的本能,為什麼要否認呢?」
  想要活下去的本能,確實能驅使人不擇手段,並且做出許多光怪離奇的舉動。
  身為局外人,並沒有經歷那種絕望時刻的我無法,也沒有資格判定對或錯。
  怪物還在持續嘮嘮叨叨地說著,我就繼續靜靜聽著。
  「柯利安摔斷了脊椎骨,走不了啦!我們誰也出不去。」
  這應該就是當初同居人在多貝雪山看見那個科技會士兵後,整個人反應開始不尋常的原因了。
  「太痛苦了,所以我幫柯利安一把。然後柯利安也幫了我一把……」
  「血很甜美,肉很美味。」
  怪物舔舔嘴唇,忽然轉頭看向我。
  我在這剎那伸手摸向枕頭下的槍枝,但怪物的動作更快,倏地撲上來壓制住我的行動。
  完全動彈不得!
  撲通!撲通!撲通!胸腔中傳來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我感覺到背後的衣裳已經被冷汗給浸濕。
  長時間安靜地凝視讓我承受無比巨大的心理壓力。
  「你並不是我的『同類』,而我也不是你所想的『怪物』。」『牠』這麼說。
  「……什麼意思?」我忍不住問。
  怪物又笑了幾聲,他似乎很喜歡笑。
  「明明是個真真正正的人類,拿著自製的條條框框束縛自己,又覺得能束縛自己這件事是高人一等。」『牠』偏了偏頭,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你只是自以為在假裝是個人類。」怪物用覺得十分有趣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發一語的看著他。
  「人什麼都能殺,但就是不能殺人。但是人明明每天都在殺人。」怪物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疑惑:「不動刀槍就不是殺人嗎?」
  對於『牠』來說,人們有很多不可理喻的行為都跟靠著柯利安的血肉活下去沒什麼兩樣。
  「太可笑了,明明都一樣只是遵循自然法則中的弱肉強食。」『牠』嗤笑。
  與一般人相比,『牠』的心更加純粹又無拘無束,是最為天真而令人背脊發寒的殘酷。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7
(九)狩獵

  不記得昨晚什麼時候又睡著的,我從床上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和以往每個清醒的早晨一樣,腰被旁邊睡得正香的同居人死死抱著。
  『我才不是什麼內心深處的怪物。只是他不願意面對與承認,那個對他來說彷彿噩夢的影子。』昨天夜裡,那個怪物這麼說。
  他的話一直在我腦海裡迴響。
  「……」
  我閉了閉眼,試圖理清腦海中支離破碎的思緒。然而這種強勢打破長久以來固實觀念的衝擊性思維,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輕易分辨孰是孰非的。



  這幾日,那個怪物偶爾還是會出現,即使在下一刻就會被同居人壓回意識深處,但這還是讓我一直難以放鬆警戒,不敢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太久。
  我找不到機會再和怪物說話,也無法分辨他的精神狀態究竟如何。
  營地裡的氣氛變得很不尋常,環繞著一股令我十分不舒服的細碎惡意。
  我皺著眉滑動手中的生存輔助儀。自從上次被摔飛出去之後,螢幕上就多了一條裂,雖然不影響使用,但變得有點不太靈光。
  關於上次在多貝雪山向同居人出手的人,目前我通過各種管道蒐集而來的訊息,暫時鎖定了幾個嫌疑人。
  只是在我追查的這一段時間裡,對方也沒有閒著。
  從營地裡的氣氛以及居民們看著同居人的眼神,我就大概能猜出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做了什麼。
  就連昔日較親近的一些友人,他們眼中也開始漸漸出現了恐懼,無聲無息地疏遠我們。
  今晚我在夜裡醒來,當手摸到隔壁冰冷被窩的那一刻心跳差點停止。
  嘗試著用生存輔助儀聯絡他,但沒有任何反應。
  我走下樓,安靜地坐在客廳沙發裡注視著門。沒有開燈,四周一片昏暗。
  他不可能在沒說一聲的情況下自己離開。對於這種異常的情況,我只能推測是怪物醒來了。
  注視著大門彷彿已經過了很久,不知是否有結果的等待讓我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一點一點慢慢冷卻。
  「喀。」
  門發出了小小的開鎖聲,像是故意降低音量,避免吵醒屋裡的人。
  隨著人走進了門,身上濃厚的血氣也隨之撲鼻而來。
  「你去哪裡了?」
  我冷不防地開口。
  眼前的人動作停頓了一下。
  在黑暗之中,穿著黑衣的我毫無破綻地融入了客廳,他因此而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我的存在。
  沒有與他對視,我也不能判斷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誰。
  「當然……是去狩獵了啊。」他眼中透著冷然的光,轉過身漫不在乎地甩了甩沾滿鮮血的長刀,將地毯弄得一片狼藉。
  我沉默地看著他,而他似乎顯得有些緊張。
  同居人從來都不會用這種態度、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但怪物也不會在面對我的時候產生緊張的情緒。
  這傢伙……呵呵。看穿他小把戲的我在心底冷笑了兩聲,維持面無表情的狀態站起身朝他走了過去。
  眼前的人站在原地瞇起眼,像是在觀察我想做什麼。
  「還能控制吧。」我嘆了一口氣問道,像往常一樣,幫他將臉上的血跡擦掉。
  我大概猜到了。他會在我睡著之後離開,來到營地領地中大肆屠殺熊與野豬,用牠們來安撫內心咆哮著飢餓與渴望殺戮的怪物。
  「嗯。」大概是沒想到假裝成怪物會被發現,同居人有點手足無措,所以在此時變得特別乖巧。
  「下次記得跟我說。」我沒有要逼迫或責怪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說:「你忽然不見了,我會擔心。」
  「……好。」他的雙眼中泛著水光,聲音有些哽咽地大聲回答。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7
(十)浪潮吞沒

  流言與謠傳可以殺人,這不是開玩笑的。
  不需要考慮傳聞是否為真,也不用顧及消息來源如何。
  在人們經歷了末日大災難、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能好好活著的壓抑氛圍之下,人們需要一點發洩。
  也許那個人一開始只是將同居人與隊友於多貝雪山遇到山難的事情流傳出去,但傳聞在人們之間流傳開來的時候越來越誇張。
  任何的舉動都被過度詮釋,一切的普通舉動都成了為惡的證明。
  一人添一筆,一人多一句。謠言在短短的幾日內,演變成了他每天都需要吃掉一個人才能滿足的可怕程度。
  因為這樣,所以不管對他做出什麼過份的舉動都沒有錯。
  噁心的怪物就該死。
  這些動盪的不安氣氛也讓同居人的狀態一直無法穩定下來、甚至惡化。
  即使透過更多的狩獵來壓抑也僅僅是飲鴆止渴,在他清晰地想起雪山中所發生的悲劇之後,就再也無法將怪物分離與鎮壓,只能掙扎著被慢慢吞噬與同化。
  偶爾會有營地居民看見他為了努力平息衝動而斬殺動物的浴血模樣,這卻證實並加劇了傳言的浮誇程度,一且都在往惡劣的循環方向前進。

  我打算先脫離這個糟糕的環境。
  但就在我打算採取行動的時候,沉默的惡意爆發了。
  「唔!」
  一顆石頭砸在同居人額上,讓血從他的額頭蜿蜒流下。
  身後傳來居民的憤怒謾罵聲,更多的石頭朝著我們飛來。
  我第一個反應是將同居人抱住,轉身將他與那些惡意隔開。我的心中害怕那頭怪物忽然間發狂,但更多的是不想讓他再受到傷害。
  他伸手環住我的腰,一手握住了我的手,將臉埋在肩窩,像是試圖從我身上汲取一點溫暖。
  那些爆發的惡意宛如暴風雨之夜的巨大浪潮一樣打人,將人淹至沒頂,捲入無邊無際的深海中窒息。
  在這一刻,我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恐懼。
  比起帶來死亡與絕望的無數感染者……更加恐怖的是這些每天在自己身邊溫柔關切、共同加油打氣的人們。
  緊接著,正當我試圖想辦法逃離這裡時,同居人忽然鬆開了我的手。
  他將我推開、往人群的中央踉蹌地退了幾步。他一隻手摀住半邊臉顯得十分痛苦,一隻手倏地抽出了腰間的長刀揮了一個半圓,將身旁漸漸聚集過來的人嚇得連退數步。
  即使染過不知多少鮮血,那把刀仍舊雪白美麗。
  宛如獸類泛著冷光的眼瞳從指間縫隙隱約可見,另一隻眼則是滿溢著痛苦。
  額上的血液流入眼睛,又從眼角流出,順著臉龐蜿蜒而下,彷彿泣血。
  旁邊原本目露凶光的人們被這個情景嚇到,舉起槍,對準了他。
  他對著我微笑,用口型說了幾個字。
  我忽然間就明白了。
  彷彿被一股力量操控一樣,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用著看過千百次,和他一樣那宛如藝術一樣的動作在刀脫鞘的剎那揮出。
  他們沒有抵抗,僅僅用盈滿笑意與狡詰的眼神望著我。
  「噹!」「噹啷!」
  我與他的刀一前一後落到地上,四周安靜極了。
  我的靈魂宛如與刀共同揮出一般,身體像是用盡了所有力量似的軟軟跌坐到地上。緩慢地、機械式地,像剛才那樣伸手再次將他攬進懷裡。
  這是溫暖的生命從這雙手中流逝的實感。
  同居人微笑著,血染污了他的臉龐,卻掩不去滿臉幸福。
  『是時候道別了。』他最後那句無聲的話在我腦海中迴響。
  即使一直都明白會迎來怎樣的終末,但在真正面對時卻還是沒能坦然面對。
  我腦海一片空白,聽不進也看不到外界他人的各種反應,只能無聲沉默地抱著他坐在血泊之中。
  在恍惚間,我看見水珠墜落地面,四散飛濺。

  ──我原以為自己是不會難過的。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7
(十一)一直很想對你說

  即使所處的貿易聯盟與帝國是對立的兩方、大多數人會在各處蒐集物資時舉起刀槍與感染者或感染生物搏鬥,但實際上少有人曾經真的見過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便倒在血泊中死去的衝擊性畫面。
  也許是被嚇壞了,四周整個寂靜了下來。
  直到我緩過情緒,背起同居人走往回去居所方向的時候,也沒有人有任何動作。



  天空中下著小雪,估計院子很快就會被純白無瑕的雪花完全覆蓋吧。
  人吶,真的很脆弱。
  割開了頸動脈,在大量失血的情況下過不了幾秒就會死去。
  我將背上的同居人小心翼翼地放的床上,調整了一下姿勢。
  和往常一樣,我把自己和他身上的血跡用沾濕了的毛巾慢慢地擦乾淨。
  因為腦袋還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況,我的思緒變得很緩慢,沒有辦法很順暢的思考。
  「哈哈……你只說想要死在我手中,卻沒有告訴我想要葬在哪裡呢。真是令人困擾。」
  血跡一點一點被拭去,面對失去生息的蒼白臉龐,我開始對他說起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表達什麼的話。
  如果不去看頸側那道我所造成的深刻傷口,他閉著眼安靜躺在床上的模樣就像只是因為太累而睡著了一樣。
  這個居所忽然安靜得令我感到有點寒冷。
  在換下這一身滿是血跡的衣服時,我在衣服的口袋裡翻到了一小團被揉得皺巴巴的東西,像是帶在身上很久了似的。
  雙手仍然在微微顫抖著,我費力的展平了那團紙。
  上面用著粗粗的油性筆寫了一行字:【在白色衣櫃的鏡子後面】
  這是同居人的字。
  我確信在出門前衣服口袋裡除了子彈和繃帶之外沒有任何東西,所以這只會是同居人偷偷塞的……但他是在什麼時候放進來的?
  不太想去回憶剛才的任何細節,所以我選擇跳過在腦海中浮現的疑問,跟隨紙條的指示,走到白色衣櫃前。
  我們在白色衣櫃裡面放了很多自己做的布料。末日來臨之後,很多日常生活的東西就要學著自己製做。
  裡面有不少因為剛學習織布,把布弄得破破爛爛醜得要死,根本賣不出去的廢品。
  前一陣子在整理準備拿去賣的布料時,我們發現櫃子門板與上面鑲嵌的鏡子之間有個縫隙,因為並不會影響使用、那段時間又很忙,所以一直放著沒管。
  我用手撥了撥那面不太牢的鏡子,有張巴掌大的紙片後面掉了出來,啪沙一聲跌到地上。
  「上面會寫著你想埋在什麼地方嗎?」
  我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彎腰撿起覆蓋在地上的紙片,翻到正面,閱讀那些由同居人所留下的字跡。

  我很喜歡你,也許是到愛的程度。
  如果被你親手殺死的話,那至少能讓你永遠記得我吧。
  可惜我到了最後還是不知道,我對你來說,是不是特殊的?

  在紙片的角落有個潦草的黑色小怪物塗鴉。
  用稍微顯得凌亂張揚的字跡寫著:
  +1!
  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我!

  眼前的視線又開始模糊。
  真是狡猾啊……
  「為什麼不早點問我呢?」我將那張小小的紙珍重地按在胸口心臟上方用帶著泣音的脆弱聲音問。
  我來到緊閉雙眼、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的同居人面前,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說。
  「我很喜歡你們,也許那就是愛。」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7
(十二)觀察

  雙手彷彿還能感受到鮮血流淌的黏膩與生命的沉重,我的身體因為各種情緒爆發而持續顫抖著。
  我將自我中理智的那部份切割出來,讓它彷彿在鎧甲中操控著一切的小人透過視窗觀察外界。
  彷彿遊魂一樣的坐在廣場中央的水池旁,空洞的望著天空,任憑寒冷刺骨的雪花將我淹沒。
  說句老套的台詞。
  冷冷的雪,比不過心中的寒。
  是我太傲慢了。
  曾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天真的認為他們在我的人生當中就僅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背景板一樣。
  但就是這些宛如保麗龍立牌的脆弱人們,他們讓我不得不親手埋葬此生最重要的寶藏。
  「沒事吧?」
  即是動手的人是我,但仍有不少營地居民一臉擔心地走過來拍掉我頭上與肩上的雪花,滿臉關切地問。
  營地裡的人們都多少知道一點我與同居人在前兩天發生的事。但奇怪的事是,明明真正動手殺了人的是我,可他們依舊覺得我是無辜又無奈。
  對他們來說,忽然發現身邊人是個可怕又危險的怪物、親眼看見他發瘋、最後親手殺死最愛之人,遇到這種事情會崩潰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我沒有任何答覆,眼中沒有一絲神采,就像是遭受重大打擊而失魂落魄、恍惚渾沌的模樣。
  人人都知道我們感情很好。
  也許是因為我平時的形象太過溫和無害,以至於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是他拐騙了我。
  即是他在與感染者的對抗中為營地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也因為殺戮的姿態太過兇殘危險而讓人心生畏懼。
  因此,我殺了他,對他們來講就只是「拆除了一個危險的不定時炸彈」。
  營地的居民嘆了口氣,來了又走。
  我則是持續這種空洞,看上去是因為同居人的事而失魂落魄。然而實際上的目的是用全然不帶情緒的目光好好地注視所有人。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地看了營地的居民,真正的將他們放入眼中,在我的腦海裡一個個烙印下了名字與臉龐的痕跡。
  流言的發散、引起人們敏感神經的石頭、強烈的針對性……或許那個隱藏在暗處窺伺的敵人,我們之間的距離比先前設想的還要近。
  我在腦中搜索與整合過去對於自己與同居人以外從不關心的駁雜訊息,一一歸納出所有曾經見過或者聽聞過的人的訊息。
  從未在意的記憶已經模糊,我好不容易才從腦海深處的大量資訊中提取出一點有用的。
  那是一個女人,因為擅長使用狙擊槍協助隊友、脾氣好人又可靠,在營地中有點知名度,是邀請組隊做任務的熱門隊友人選。
  她是個正義感十足、性格颯爽熱心的人,我們也曾說過幾句話,算不上全然陌生。
  但是剛才她來了,卻只是遠遠地站在附近看著一會兒,連句話都沒說便走了。
  她平時看到哪個營地居人心情低落,不管再忙都會上前去安慰幾句才走,而剛才她沒有絲毫動作,與以往作風完全不符合。
  人很少會去改變自己習以為常的行為模式,會像程式一樣按照既定軌跡運轉著。
  因為這點小小的異常,再加上她擅長使用狙擊槍,我將她列入嫌疑人名單之中。
  僵硬地站起身,我的身體因為寒冷而動作變得遲緩,用像是遊蕩感染者的姿態往那個女人住家的方向走去。
  我打算接近她觀察,並進行一個小小的試探。
  方法很簡單,假裝仍然處於失神狀態路過那個女人家,倒在附近的路上就可以了,按照她的性格,是絕對不會當作沒看見的。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8
(十三)試探

  我倒在被雪花覆蓋的田邊,因為太過寒冷而不小心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之後,果然已經成功進入了那個女人家中,這個粗糙計劃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
  「沒事的。」一個女音在我耳邊響起,像是會嚇到人似的刻意放輕聲量細聲安慰著。
  原本總是性格爽朗豪邁的女子,沒想到也有溫柔的一面。
  裹著被子、手中被塞進了一杯熱牛奶,我縮在火爐前盯著火焰不發一語。
  我忽然想起曾經在無意間聽見的傳聞,這個女人與她的家人在感染者爆發的初期一同逃跑,但是就在隊伍到達快樂101之前,一名隊友忽然間發狂,用駭人的手段殺死了車隊中所有人。
  最後逃出的,只有她與一名被她當作妹妹的女孩。
  「……」我低頭喝了一口熱牛奶,用指尖撥弄手指上的戒指。
  「不是你的錯。」她將那個小女孩哄睡,然後才坐到我的身邊,繼續嘗試著跟我說話。
  「我……沒有錯?」我抓緊了杯緣,順著她的話,用像是被雨水打濕了毛皮,正在瑟瑟發抖的脆弱幼獸般的語氣問。
  她的妹妹,我曾經見過。我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熱牛奶,掩飾心中與語氣中不符合的異常平靜。
  「是的,你沒有錯。」她堅定的回答:「很抱歉要這麼說,但是……他已經瘋了。」
  我開始小小的搖頭,做出像是在抗拒她說法的模樣。
  「你看,他會傷害你。」她向我伸出手,用指尖摸摸我頸子上的紗布。這個舉動讓我不太舒服的往後縮了一下。
  「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她用飽含歉意的聲音說。
  我沉默,看著火焰在壁爐之中啃蝕木材,發出細碎的劈啪聲。
  看著我似乎有點動搖的模樣,她開始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想讓這個論點更加可信。
  故事非常無聊。
  簡單來講,就是一個女人與一名男子相遇、成為了情侶,倆人在末日來臨時共赴患難、同生共死。
  最後,在隊伍即將到達希望之地的前一刻,全部都被殺死了。
  「在這個絕望的時代中,許多人會被心中的怪物吞噬。你殺死的,只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她說到最後,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
  我注視著彷彿燃燒起來的她點頭,十分贊同她所說的前半句話。
  聽到這邊,我已經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所以,你沒有錯,你是正確的。為了阻止他傷害更多人,我們需要把這種巨大的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她握住我的雙手,眼中充滿著誠摯與某種狂熱。
  「危險嗎?」我輕聲呢喃,像是不經意間動了動手指。
  藏在戒指中的針劃破了她的手指,強效麻醉劑很快地起了作用。
  這是他以前給我用來防身的小東西……沒想到會用在這裡。
  「唔!這是?!」她感受到手指有種輕微的刺痛,接著查覺到身體的動作反應開始變得遲鈍。
  本來就不奢望劑量如此之少的麻醉劑能起到什麼瞬間即暈的作用,但短時間的削弱與妨礙已經是綽綽有餘。
  我扔下手中的原本裝滿了熱牛奶的杯子,從腰間抽出隨身攜帶的繩索將已經反應過來卻來不及動作的她牢牢綁在椅子上。
  這一切都在瞬間發生,不過眨眼的功夫。
  「抓到妳了。」
  我對著臉上寫滿驚訝的女人露出一個溫和親切的笑。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8
(十四)審判與羔羊

  「沒有在第一時間解除我身上所有武裝,真是太大意了,幕後黑手小姐。」我將反曲刀從刀鞘中抽出,貼在她的臉上說道。
  雖然行動被完全限制住了,但她仍然十分冷靜,一點驚慌的模樣也沒有。
  「幕後黑手?」她很不解地問。
  我面對她,感到煩悶的皺起眉,這段時間中所累積的負面情緒又開始在胸口翻滾了起來。
  「在多貝雪山的時候,那個對著我們開槍的人是妳;在營地放出謠言的也是妳;讓事件引爆的也是妳。」我的手不再顫抖,穩穩地握著泛著冷光的刀,用刀身貼在她的臉頰。
  這個動作的威脅意味大過於殺意。大概也是她到了眼下這種情況,仍然能不慌不忙地和我自在對談的主要原因吧。
  經歷過多次屍潮,能夠在這個混亂世道中活下來的,都不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她一個年輕的女人還能靠著自己的力量單獨養活一個小小女孩子……無論心智、手腕或者武力,都不容小覷。
  「披著人皮的怪物,本來就該盡早處理掉,這樣才能在造成巨大傷害之前避免將會發生的悲劇。」她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並沒有否認我所說的話。
  我注視著她認真的表情,感到無比荒謬。
  這個世界上最毛骨悚然的事物,不是無窮無盡的感染者,也不是要命的惡劣天氣……是這些從末世前就已經開始崩壞的人心。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
  任何東西只要有沾上一點黑,就必須立刻消除,以免汙染其它純白。
  「妳憑什麼決定誰需要「處理」掉?這是什麼噁心的審判嗎?」我不帶笑意的彎起嘴角,對她露出冷漠的笑容:「再說了,這個末世裡不需要正義的騎士!這位太太妳走錯棚了。」
  過往的背叛與慘劇讓她變得極度偏激,無法容忍任何一絲不和諧。但這個想法太過天真,這個世上並沒有她所追求的美好與純粹。
  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早已道明了她實現理想後會浮現的情景。
  我將刀尖移到她的胸口,不帶曖昧意思的貼著皮膚緩慢游移,思考著從哪邊刺入可以完美避開肋骨。
  無視她震驚與憤怒的表情,我補了一句:「就本質上,妳與我,還有我的同居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我怎麼可能跟那種怪物怎麼會一樣!?」她激動地大聲質問,忽然間開始奮力掙扎,像是想要站起身抓起一旁的槍開槍打死我,讓我閉嘴。
  大幅度的動作讓綁著她的椅子都發出嘎吱聲響。
  我稍微收回了刀,不打算在講完話之前讓她不小心弄死自己。
  「妳看看妳,這握著槍的白淨雙手,究竟已經染上了多少人的鮮血?」我平靜地反問。
  「我沒有殺人,牠們都只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她怒視著我反駁道。
  「……」
  看著她震怒著辯解、與我理論的模樣,心中忽然浮起了一股對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極其厭煩的疲憊感。
  心灰意冷,無趣又乏味。
  「真巧,我也這麼覺得。我殺的,只是隻羔羊。」我這麼回答她。
  避開了正前方的胸骨,我從第四、五節肋骨間的縫隙,將反曲刀刺進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胸膛。
  在妳眼中,我們是怪物;在我眼中,妳們是羔羊。
  救活一個人很難,殺死一個人很容易。
  抽出刀後,從眼前人體中湧出的血泉灑到我的身上,感覺彷彿岩漿一樣滾燙。
  我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鮮血的澆灌下,在心底深處開始蠢蠢欲動。
  大概從未想過我會真的下手,完全沒來得及反抗的女人表情凝固在錯愕與驚駭上,頭部慢慢地無力垂下,很快便失去了生息。
  我並沒有錯過樓梯間發出的短促小小尖叫。
  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把那個本該睡著的小女孩吵醒了。
  我抬頭用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神看向因為腿軟而縮在樓梯間,透過扶手縫隙顫抖著看向大廳的小女孩。
  「親愛的,好孩子在這個時間點應該要睡著了才是。」
  濺上了血的臉龐肯定不會像平常一樣無害親切令人喜愛,所以我對著她露出自己能表現出最溫和美好的笑,並舉起了手上的刀揮了揮手,向她打招呼。
  「神說,你們當中誰是沒罪的,誰就可以用石頭扔他。」
作者: 鏡花水月    時間: 2019-6-13 12:28
(十五)路的盡頭
  我隨手扯了一點拿來當桌布的粗布料擦掉臉上與反曲刀上的血,內心深處揚起說不清的失望。
  如果她在面對親近之人死亡,有那份勇氣拿起刀或槍衝上來試圖傷害我,我還會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我離開了。
  打開大門,走入外頭下著小雪的殘酷世界。
  把那朵被嬌養壞了、無知又可悲的溫室花蕾,獨自留在那間空蕩蕩的屋子裡。
  她接下來會面對何種命運,都與我無關。
  漫無目的的走在小徑上,往著曾經被稱作「家」的方向走去。
  在裡面沒有了等待的人之後,那裡就只是一個寂寥冷清的「住所」。
  那個女人的血就像是啟動了什麼開關一樣,讓我這幾日彷彿與軀殼分離的精神回歸體內,不再像前幾日一樣渾渾噩噩,冷熱不知。
  我對著因為低溫而僵硬的手指吹了口氣,吐出一團白色煙霧。
  小小的雪花落在身上,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忽然覺得此時的寒意幾乎透入骨髓。
  回到了冷冰冰毫無人氣的住所之中,我趴在同居人安靜沉睡的棺材邊望著他發呆,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有何目標。
  「沒有你的世界,很冷。」我對著閉著雙眼,臉龐毫無血色的同居人喃喃說道,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
  我自己很清楚,心中大概有個角落崩壞了,這雙手已經不會再因為奪去同類的生命而顫抖。
  鮮血噴湧出來的剎那是那麼的美麗,彷彿置身玫瑰園中,看著花朵綻放、隨風飛舞。
  感染者、活人、感染生物……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無論是什麼,刀子刺入的手感只會按照表皮的堅韌度以及內裡腐爛程度不一,而遭遇到不同等級的阻力而已。
  這種輕描淡寫又不值得一提的感覺,仔細想想,還真的有點可怕。
  「原來這就是你一直在抵抗與恐懼的嗎?」我好像忽然理解了同居人的心情。
  他貪戀著殺戮與鮮血帶來的快感逐漸失去理智,而我則感受到自己漸漸變得漠然冷血不帶感情。
  兩條極端的路線,通往的終點都是開始享受「收割」的愉悅,化為失去人性的怪物。
  差不多該結束掉這個荒謬的故事了。
  「末世真的很討厭。」我不滿地抱怨。
  彷彿所有都來到了終末,迅速的腐朽。但在腐朽後又強硬的留在這個世界上,讓昔日曾經的美好變成一地噁心汙穢。
  「下雪真的很冷,我覺得自己也開始討厭冬天了。」我嘆氣,決定把屋子弄暖一點。
  以前在這種天氣裡,我總能和另一個人共同窩在火爐旁,喝著熱牛奶、溫暖地分享彼此的體溫。
  我從在屋子裡到處亂擺的鞋櫃裡搬出以前蒐集來的木材,將它們疊好,並且為了確保燃燒能夠順利與完全而打開裝滿機油的瓶子,將裡面的液體淋在木頭上。
  點了火之後,整間房子變得溫暖多了。
  我走到同居人的棺材旁邊,爬了進去,躺在他的身旁。我們頭靠著頭,距離進得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就和過去一起渡過的許多夜晚一樣。
  兩個人窩在一起,感覺稍微有點擠,但其實裡面躺起來很舒服。
  這具棺材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在製作過程中還試躺了很多回。
  即使他早就準備好了棺材,但卻從來沒有跟我說他想要葬在哪裡,這點真的很讓人困擾。
  「晚安。」
  我抽出習慣藏在袖中那把約莫手掌長的小巧刀具,和往常一樣和他道聲晚安,然後劃開了頸子,安靜地閉上眼。
  這也許是對死也不想成為怪物的我們來說,最好的終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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